第九到十八章

2023-02-21 16:44发布

第十章早上,两人醒来,边穿衣服,边发牢骚。“眼镜,昨晚你说社会黑暗,但要逃避又是不可能的,你我又不能像陶渊明一样也来个归去来兮,也不能够像伯夷、叔齐一样逃到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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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 2023-02-21 17:35.采纳回答

第十章

早上,两人醒来,边穿衣服,边发牢骚。

“眼镜,昨晚你说社会黑暗,但要逃避又是不可能的,你我又不能像陶渊明一样也来个归去来兮,也不能够像伯夷、叔齐一样逃到深山里去靠采食野菜野果度日。我又得去找工作了,我是只寄居蟹还得寄居在你的窝里。”

“快别这么说,你我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这个世界上,只有穷人才会帮穷人,哪有富人帮穷人的道理?钥匙我昨天多配了一把,喏,拿着。”眼镜递过一把钥匙。

天仁接过,继续牢骚道:“陶渊明还有荒芜的田园可供耕种,我们没有。现在深山里的野菜野果都早已作为绿 {MOD}食品被开发殆尽,运到城里来卖好价钱了,连深山里的猴子都跑到路边来向人类乞讨度日,哪儿还像伯夷叔齐那个年代有野菜野果留给我们采?”

“是啊,人类社会越发达,生存环境越恶劣。”

“眼镜,我可真向往古代,牧歌般的古代,暮春时节,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们首先就要解决生存之道。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你的解决生存问题之道只有一条,就是去找工作。我暂时还不用去找,至少在接到公司的遣散令之前不用去找,不过,跟你也就半斤八两之差。猴子,猴子,你我何尝不是两只猴子,为讨食而奔波。”

“猴子,走吧。”天仁推一把猴子。猴子背一弓,俩爪一耷拉,蹑手蹑脚,伸手开门。

来到路边,两人分手,都不敢抬头看对方。

几百句鼓励天仁更是鼓励自己的话到了眼镜嘴边,掐头去尾,变成干巴巴的一句:“晚上见。”

天仁走了好远,忍不住回头,见眼镜还站在路边望着自己,赶忙别转脸去,眼镜你放心,我不会去跳深圳河的。

天仁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那就任它流吧,走出校门大半年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流泪,那就流个痛快吧!尽情地流吧!但愿泪水能够像夏天的暴雨洗涤出一片晴朗的天空,天空上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但愿泪水能够像黄河长江之水,汹涌磅礴,以雷霆万钧之力冲开顽石,冲出山崖,冲毁一切路障!人生是一场戴着镣铐的舞蹈,脚下是燃烧的炭火,头上是漆黑的夜空……泪水,尽情地流吧!我的青春岁月已然远去。今天我要以我的泪水作为白 {MOD}的花环献上我最后的祭奠告别我的青春,从此,踏上残酷的人生旅途。

天仁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流泪,又希望人人都看见自己流泪。眼见街上行人都在不住地回头张望自己,他也不擦擦,仿佛感到自己走在一片沙漠之中,眼前除了茫茫黄沙还是茫茫黄沙。人?哪里有人?眼前这些活动着的两脚动物是人吗?有人的地方就应该有供我一颗流浪的心安歇的地方,可我这颗流浪的心为何总找不到一个可供安歇的地方?

走了好一阵,天仁止住泪水,哎,先别管心往哪里安歇吧,脚走累了,先为脚想找个可供安歇的地方。

天仁转进荔枝公园,来到荔枝湖边,望望湖面,但见波光粼粼,鸥鸟嬉戏。天仁坐到草地上,心里空旷寂寥,又暗笑自己怎么会流泪?还发一通文绉绉的感慨,枉为男人。

据说,绿 {MOD}为人们带来和平,也为人们带来希望。诺亚方舟上那些可怜的人们正是看到鸽子的嘴里衔着的绿 {MOD}橄榄枝才知道自己有救的。眼前这一片绿草绿树,可会为我带来和平?可会为我带来希望?

天仁无聊之极,低头看见草尖上几只蚂蚁正在忙忙碌碌。蚂蚁,我的老朋友,小时候我就最喜欢跟你们玩儿,今天哥哥心里苦闷得很,陪哥哥玩玩。

天仁翻身趴在草地上,几只蚂蚁就在眼前不足一尺的地方。天仁心不在焉地看着蚂蚁忙碌,看了一阵,又起身去垃圾箱里找来半个面包,再次趴下,把半个面包放在草地上。

一只黄蚂蚁首先发现了面包,两只触须探雷针般扫探一阵,感到没危险了,飞快地爬上面包绕一圈,又飞快地爬下面包跑开。

又一只黑蚂蚁发现了面包,也把两只触须探雷针般扫探一阵,感到没危险了,也飞快地爬上面包绕一圈,也飞快地爬下面包跑开。

不一小会儿,黑蚂蚁的先头部队风风火火地赶来,头前带路的一看就知道是刚才那个黑蚂蚁侦察兵。黑蚂蚁侦察兵爬上面包,人立起来,回头把两只前爪乱挥,好像是在大声吆喝:“弟兄们,快来啊!有好吃的啊!”先头部队一拥而上,纷纷去抢占面包上的各个制高点。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溜长蛇阵般的黑蚂蚁大部队正气势如虹地涌来,居中一只黑蚂蚁个头奇大。

天仁盯住那只大黑蚂蚁,心想黑蚂蚁大王来啦。

黑蚂蚁大王登上面包最高点,人立起来,扭身扫视一圈,低头对跟在自己身后一只黑蚂蚁传令兵耳语一阵。黑蚂蚁传令兵飞奔下面包山,对一只个头第二大的蚂蚁耳语一阵。

天仁盯住那只第二大的黑蚂蚁,心想,这只黑蚂蚁肯定是黑蚂蚁二大王。

黑蚂蚁二大王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挥舞得眼花缭乱。顷刻间,拥挤在面包山山脚下黑压压的蚂蚁大部队一拥而上,哪里还看得到一点儿面包的 {MOD}彩?黑蚂蚁大部队热火朝天地开始分割切削面包山。转眼间,黑蚂蚁来时的路就变成了一条黑蚂蚁运输战利品的黑 {MOD}洪流。要么,三只五只黑蚂蚁哄抬着一块面包往回跑,要么,一只只黑蚂蚁高举着面包屑往回奔。

天仁仿佛听到了黑蚂蚁们高吼的号子高唱的凯歌。嘿嘿,别慌,好戏还在后头。天仁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眼看面包山越来越小,黄蚂蚁侦察兵方才领着黄蚂蚁先头部队匆匆赶到。临近面包山,黄蚂蚁侦察兵劈头就遇到一只正在搬运面包屑的黑蚂蚁。黄蚂蚁侦察兵立刻停下来,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两只触须仿佛雷达天线般飞快地转动。

黄蚂蚁先头部队也立刻停下来,静候黄蚂蚁侦察兵的指令。

黄蚂蚁侦察兵突然发力,朝着面包山猛冲过来,立刻有几只一直在黑蚂蚁运输道路两旁游弋的黑蚂蚁游动哨冲上去阻拦。黄蚂蚁先头部队也一拥而上,立刻有更多的黑蚂蚁卫戍警戒部队冲上来缠斗。

顷刻间,在离面包山不远处,黑蚂蚁运输道路打响了黑蚂蚁和黄蚂蚁两大敌对阵营的前哨战。但,规模很小,黑蚂蚁的运输路线未被阻断,依然畅通无阻,黑蚂蚁主力部队依然有条不紊地忙着运输面包屑。

天仁来劲儿了,脑袋搁下放在手背上,努力寻找黄蚂蚁侦察兵,好不容易在撕咬的战场上找到黄蚂蚁侦察兵。黄蚂蚁侦察兵正以一对三奋力战斗。呵呵,黄蚂蚁侦察兵发现自己的战利品被黑蚂蚁抢夺了,要拼命啦。呀!黄蚂蚁侦察兵不就是我吗?我的战利品被黑蚂蚁小老头偷啦。黄蚂蚁侦察兵,好样儿的,冲!咬死它狗日的黑蚂蚁小老头。

黄蚂蚁先头部队转眼就被迅速冲上来的黑蚂蚁卫戍警戒部队围在垓心。一只黄蚂蚁抖擞精神,举起一对前鳌,左冲右突,突出重围,朝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天仁盯住突出重围的那只黄蚂蚁,心想这只黄蚂蚁不是逃兵,它冲出重围跑回黄蚂蚁大部队报信去啦。呵呵,这只黄蚂蚁厉害,万军之中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有三国英雄太史慈雄风。这下有好戏看了,我得往后挪挪为黑黄两大蚂蚁集团军展开主力决战腾出块战场。呀,这里可是黑黄两大蚂蚁阵营的淮海大战啊。

天仁刚一挪开身子,眼前不远处草丛中就出现一条晃晃荡荡的黄 {MOD}洪流。我的妈,黄蚂蚁集团军主力赶到啦。天仁屏息静气趴在草地上。不断有敌对双方的散兵游勇爬上天仁的手背,天仁轻轻吹口气,把那些散兵游勇吹回战场。

转眼间,黑黄两大蚂蚁集团军就展开了大兵团主力决战。

黑蚂蚁的运输线被黄蚂蚁击溃阻断,黑蚂蚁的运输部队扔下手里的辎重面包屑,迅速转为战斗部队,成建制向黄蚂蚁发起排山倒海的反击。论数量,黑蚂蚁占上风,可黄蚂蚁的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员。

黄蚂蚁撒开了包围圈,把黑蚂蚁团团围在面包山周边。

黄蚂蚁要抢夺面包山,黑蚂蚁要固守面包山,面包山成了黑黄两大蚂蚁集团军争夺的双堆积战场,双方围绕着面包山摆开主战场,展开主力大决战。

不断有战死的蚂蚁被抬出战场,堆放在战场外圈。

天仁爬近一点,研究蚂蚁的救护队。噫,蚂蚁的战场纪律很严密啊,你看看,黑蚂蚁的救护兵抬走黑蚂蚁战死的将士堆放在一边,黄蚂蚁的救护兵抬走黄蚂蚁战死的将士堆放在另一边。敌我双方的救护兵都一律不参战,只恪尽职守地满战场寻找己方战死将士的尸首,找到一个,抬走一个,绝不会把敌人的尸首抬进自己的烈士灵园。

天仁的兴致更加高涨。黄蚂蚁大王在哪里呢?哦,在这儿,周围围着一圈膀大腰圆的禁卫军。黄蚂蚁大王也是魁伟雄壮的身材,一点儿不输给黑蚂蚁大王。呃,要是让黄蚂蚁大王跟黑蚂蚁大王两个对打谁会打赢?黑蚂蚁大王正在面包山正中,周围也围了一圈膀大腰圆的黑蚂蚁禁卫军。看来要想让这两个蚂蚁大王面对面单挑决斗非得我出马帮帮他们不可。

天仁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指头捉住黄蚂蚁大王,轻轻地放到面包山上黑蚂蚁大王身边。

黄蚂蚁大王刚一落到面包山上,那边厢,黑蚂蚁中军立刻乱了套,四散逃窜,连黑蚂蚁大王也无头苍蝇般乱窜,身边的禁卫军早没了踪影;这边厢,黄蚂蚁没了主帅,也四散逃窜。黄蚂蚁大王根本没心思寻找黑蚂蚁大王单挑决斗,三下两下逃下面包山,消失在草丛中。

转眼之间,天仁眼前只剩下一个被黑蚂蚁啃得还剩核桃般大小的面包块和满草丛中黑黄蚂蚁烈士的尸首。

望着自己眼前的蚂蚁战场,天仁又无限感伤起来,哎,看看我都干些什么?为了自己一时解闷儿,害得这么多蚂蚁将士丢了性命。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至少那个将军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才驱赶手下士卒丢了性命,我呢不过是为了自己一时解闷儿罢了。人啊人,所有生灵中唯一以杀戮别人的生命来取乐的动物就是人。我天仁手里没有兵权,只能靠挑拨两拨蚂蚁互相杀戮来取乐。要是我天仁手里握有重兵,恐怕就不会只是满足于挑拨两拨蚂蚁互相杀戮来取乐这类无聊游戏了,至少我也会派几个手下把小老头五花大绑地抓来,灌辣椒水,上老虎凳,要他招供他是如何把我到嘴的肥肉偷走的。

天仁坐起身来,脑子里再次浮现出刚才那只黄蚂蚁侦察兵骁勇的身影来,我怎么就没黄蚂蚁侦察兵那股胆气?人家黄蚂蚁侦察兵敢于为了自己被人抢夺了的战利品而拼命。我呢?我的战利品不是也被黑蚂蚁小老头偷走了吗?可我的表现往好里说是文明,往坏里说是懦弱。人类的精神文明越发达,人类的原始野性就越萎缩。人类精神文明几千年来的进化史就是人类原始野性的退化史。最终,男人都被所谓文明之类的精神鸦片去了势,从一个个斯巴达战士被阉割成了一个个谦谦君子。哎,我多半不太可能再找回我的原始野性回归成为一个斯巴达战士了?

天仁呆坐一阵,无意间一转头,见不远处草坪上坐着一个姑娘,好像在流泪,头埋进臂弯,肩膀轻轻耸动。莫非那个姑娘也跟我一样受到了命运的戏弄?看看去。

天仁把自己的不快搁置一边,挪到姑娘身边,问:“美女,你怎么啦?哭得这么伤心?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姑娘头也不抬,埋头应道:“知道了还问?”

“说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天仁说完又后悔了。我帮别人?笑话!幸好眼镜现在不在我身边,要是他在我身边的话,肯定能分析推理出是我天仁自己需要安慰,才用了这种施与的方式拐弯抹角地套取别人对我的安慰。至少是我自己太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好对方也是个倒霉的人,我的心理就平衡了,会觉得仁慈的上帝还是公平的没有单单亏待我一个人。如果对方甚至是个比我还要倒霉的人,我的心情也许会舒畅起来,觉得自己到底不是这个世界上垫底的人。

姑娘抬起头来,也不看天仁,望着静静的湖面,说:“你帮不了我,没什么。”

天仁傻坐在姑娘身边,见那姑娘脸上像附了张透明薄膜,红晕从薄膜下透出来,一时找不到话说,遗憾自己对于安慰女孩子这门艺术还是个门外汉,惭愧自己的劝人技巧还停留在哄小孩子的智力阶段,瞎扯道:“姑娘,你可别想不开啊。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钻牛角尖,那可不是好玩儿的。昨天我经过一个花坛,看见两只老鼠在暗处争啊抢的,你可千万别成了它们的美味佳肴。你想想,老鼠会来啃你,蚂蚁会来啃你,那不是活受罪?”

“扑哧,那是死受罪,不是活受罪。你以为我会自杀?有那么严重吗?”姑娘破涕为笑,回过头来,望着天仁,眼睛里一抹疲惫和忧伤的阴云让人生怜。

天仁赶忙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说什么呢?天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只是心情有点烦,烦了就想哭,哭了就好了。还是你们男人好,不哭,来生我也变男人。”

天仁心里惭愧起来,自己刚才就流过泪。他下意识地抹一把脸,好像眼泪还留在脸上生怕姑娘看见了似的。

姑娘顿了顿,又说:“这几天,在公司里忙得晕头转向,像个机器似的。我想家了,想妈妈了,妈妈可不会让我这么累。”说罢,眼圈又红了。

天仁不忍心看到姑娘再哭,连忙说:“忙点好啊,忙一点才证明你有价值,你看人家那些成功人士哪一个不是大忙人?半夜里也忙着从被窝里爬出来签合同做计划看报表。”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没事可忙,又不敢说话了。

“谁会半夜里也爬起来签合同做计划看报表?”姑娘回头。

青春美少女的忧伤就像夏天里的太阳雨,雨一下,就没事了。姑娘的眼睛里刚才还在下雨,现在竟若无其事地晴朗了。轮到天仁的心情又晴转阴了,好像刚才那阵泪雨还没能够从浓云里泄完,浓云弥漫开来变成了满脸愁云。

姑娘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天仁努力约束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牢骚,心想人家姑娘那么忙,说明人家是个成功人士。成功人士谁会有耐心听你牢骚?没等你说完,对方就会嚷找工作?嗨,那还不容易?怎么?你找不到工作?不会吧?同时,对方会从头到脚给你一个X光的透视,看看你小子肚子里到底有没有料。结论多半是看你小子就是个草包,怪不得连工作都找不到?我早已经被别人用X光镜头透视过N次了,知道X光镜头的厉害。在X光镜头的透视下,自己无物遮羞,逃无可逃。此时此刻,躲到这静静的湖边就是想躲避X光镜头。可经不住姑娘再三追问,天仁忍不住老实回答道:“还没有工作,还在找工作。”

姑娘来了兴趣,说:“我们办事处正在招聘,你现在就写份简历,我今天就帮你交给我们办事处主任,看看行不?”又随手从自己手袋里掏出纸和笔来。

天仁望望姑娘的眼睛,没看到姑娘在调X光圈,倒是看到一圈笑纹从黑黑的眸子里荡漾开来,仿佛是身边的荔枝湖湖面荡开的波纹。天仁顺从地接过姑娘递过来的纸和笔来写起简历来。

姑娘接过一看,说:“哦,你还会说日语啊?日语我只会说桶里去挖。”

“桶里去挖,锅里去挖。我正饿着肚子呢,看你们老板能不能让我到他的桶里去挖?拜托啦。”天仁双手一扣,向姑娘作揖。

“哎哟,快别这样,我又不是庙里的观音娘娘,你作什么揖啊?我现在就把我的电话写给你,我叫丹妮。”姑娘埋头撕下一张纸写了起来。

天仁接过姑娘的纸条,低头一看,字体娟秀流畅,小心折好收起。

第十一章

天仁早上醒来,见眼镜已经走了,再次感到自己就像个寄居蟹似的寄居在眼镜的窝里,心里怪不是滋味,起床后一边穿衣,一边鼓励自己得赶紧找份工作,随手从衣袋里翻出昨天丹妮留下的纸片,心想等下给丹妮打个电话。万一有希望呢?落水的人连稻草也要抓抓。

天仁来到街边,游动餐车上买了两个包子一份豆浆,边走边吃,走到晶都大酒店一个公用电话摊位,犹豫好一阵,看看周围没人,胆怯地拿起了电话:“喂,您好!我想找丹……”话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丹妮在笑。

“我正等你电话呢,来吧。”丹妮挂机。

天仁等丹妮放下电话,自己才放下,心里好一阵激动。万一被录用了还可以跟丹妮成为同事。

天仁转身往国商大厦方向疾步走去,想象力变成动力,步子迈得飞快。眼看快到国商大厦楼下,天仁又特地跨过街去,走到深圳南国影城前水池边,捧几捧水,浇浇脸,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光鲜一点,折身回到国商大厦楼下,乘电梯上四楼,来到409室门前,见门边果然镶着美国3A公司的铭牌,轻轻敲门,一个红脸蛋姑娘开门,把天仁领进主任办公室。

天仁一眼就看见丹妮正端坐在主任位置上。

丹妮笑笑,请天仁在对面沙发落座。

天仁坐下,有点手足无措,望望丹妮,怎么就一个晚上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昨天还是个哭泣的小姑娘,今天就变得了一个白领丽人,庄重,高雅,干练,海蓝 {MOD}职业套装上别了颗白 {MOD}胸花。

天仁低下头去,暗忖丹妮可比李美人中看多了,脸上更没有李美人脸上那股妖气。李美人好比仲春时节的桃花,似乎已经被蜜蜂、蝴蝶恐怕还有绿头苍蝇等采吸得差不多了,露出凋零与衰败的迹象。丹妮还是早春时节的桃花,欲开未开,蜜蜂大概还未曾光顾过?丹妮的胸围显然比李美人的小了一到两个数量级,多半还未曾遭受过外力的挤压碰撞。如果说李美人胸前的脂肪堆是刚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的话,那么,丹妮胸前的脂肪堆顶多还只能够算是刚刚开始发酵的生面疙瘩,肌肉多于脂肪,紧凑,瓷实,正处于上升扩展的势头,蓄势待发,前景看好。李美人胸前的脂肪堆扩展势头已达极限,上扬幅度不大,且已露出坍塌的端倪,盛极而衰,前景黯淡,如同两只正步入熊市的股票,而丹妮的两只显然刚步入牛市。

“干吗低着头啊?你可是来面试的,头都不抬起来,怎么面试?面试是看脸,不是看你的脑门心。”丹妮靠在办公桌后的转椅椅背上,十指相扣,面带微笑。

天仁抬头,怯生生地问:“你们主任……什么时候来?”

“怎么?我不像主任么?”丹妮无辜地笑笑,仿佛受了委屈。

“你?!”天仁吓一大跳,咽住了说不出话来。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莫非我天仁无意间遇到了韩荆州?正好红脸蛋姑娘进来递杯凉水给天仁,天仁接过,连喝两口,好掩饰自己脸上的窘态。

丹妮望着天仁,脸上泛着胜利的微笑,好像小孩子玩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表情,见天仁不敢抬头,又不忍心继续折磨他了,开口问:“你昨天的幽默感哪儿去了?不是说老鼠要来啃我吗?啃呗。”

“我胡说,我错了,我有罪。”天仁连连道歉,头低下去。

“哎哟哟,我可不是法官,这儿更不是法庭。谁说你有罪啦?别栽赃,小心我反告你个诬告罪。”

“嘿嘿。”蒙丹妮法外开恩,天仁再次抬头,鼓起勇气直视丹妮。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丹妮给天仁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低眉对办公桌上一盆红艳艳的一顶红说,“我们美国3A公司在国内有合资工厂生产布料,你昨天简历上写的那几种布料我们公司也生产,这里是深圳销售办事处。你有这方面的经验,正好是我们公司所需要的人才,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天仁腰一挺,差一点双脚脚后跟一并,立正,行军礼,表决心:首长,把任务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

“我是公司派来负责筹建的,呃,代主任……”丹妮有点儿胆怯地瞄瞄天仁,仿佛代主任的头衔是她自己偷来的。

“万事开头难,我们……”天仁脱口而出,又赶忙止住,恨不能像古代壮士歃血为誓那样,拔出刀来,在指头上划划,写血书,表忠心。

“至于薪金方面嘛,你有什么要求?”丹妮再次胆怯地瞄瞄天仁,仿佛一个穷酸的主人眼见来了个猪八戒般大胃口的客人生怕自己准备的饭菜不够。

“没要求,没要求。按公司规定办,按公司规定办。”天仁感到自己还没过堂受审就蒙浩荡天恩,直升天堂,谋得法位,哪里还敢提什么要求?

“那好,只要你愿意,那就跟我们一起工作吧。外面那个姑娘叫丽丽,现在加上你,我们办事处就这么三个人。”丹妮往自己身后椅背上一靠,身心舒坦,秀眉舒张开来。来了个壮劳力,饭量还不大,嘻嘻。

丹妮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天仁面前。天仁以为丹妮要跟自己握手,慌忙起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先伸出手去。丹妮弯腰双手捧起天仁面前茶几上的纸杯,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招呼道,“你坐,你坐,我为你续水。”

天仁坐下,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若有若无,沁人心脾,鼻子刚开始预备做深呼吸,耳畔旋即“噗”的一声闷响,连忙捂鼻子,又连忙松手。嘿嘿,打屁虫钱老板面试时为我奏响礼炮,丹妮面试时为我带来茉莉花香,莫非我今天又要走运?哎,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传承,诞生一个暴发户只需要一个晚上。眼前的丹妮,虽是一个普通职场白领,多半原系贵族苗裔,你看看这办公室的装饰就能反映出主人的全部学养。打屁虫钱老板的办公室后墙上摆设着关老爷的塑像,关老爷面前还烧着高香。丹妮的办公室里后墙上就一幅梵高的向日葵,向日葵周边空空荡荡。打屁虫钱老板的老板桌上摆放着一尊欢喜佛,丹妮的办公桌上是两面中美两国国旗在飘扬。钱老板那一尊欢喜佛最终去了李美人的床头……算了,别再去想那些男女勾当的无聊事儿,眼下过丹妮这一道面试关要紧。

丹妮进来,递上纸杯,绕回自己的座位,含笑对天仁说:“我简单地为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吧,顺便也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们公司两年前刚进入中国,在上海设立了中国总部,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投资项目。我是去年大学毕业后进的公司,刚开始做前台文员,三个月试用期满后,中国总部总裁比尔先生提拔我做他的秘书。其实,提拔我的原因说起来笑人,有一次,有个美国客人来访,谈话中那个美国客人忽然说起林肯来,我一字不漏地原文背诵了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讲全文。比尔先生认为我为他挣足了面子,他自己倒一个字儿都记不得了。”

“呵呵,一个外国姑娘都能够把比尔他们祖宗的遗训遗言倒背如流,他自己倒忘记得一干二净,愧对列祖列宗,枉为美国人。我看,比尔先生应该到我们中国的大学里来补补课,课文在《新概念英语》第二册第十二课。Four score and seven years ago our fathers brought forth on this continent a new nation, conceived in liberty and dedicated to the proposition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中文译文:八十七年前,我们的父辈在这块大陆上创建了一个新的国家。这个新的国家在自由中孕育,信奉人人生而平等的主张。)。”

“你也能背诵呀?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比尔先生也许只是暂时忘记了。后来,美国总部决策层就一个新的布料生产投资项目是采用独资方式还是合资方式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向比尔先生提交了一份建议书,建议书上说,第一,中国是纺织品生产大国,公司生产的布料应该首先考虑中国市场的需求。独资公司的产品在国内销售时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合资公司则不会。第二,找到一家好的合作伙伴合资,利用对方现有的销售渠道还能够节约大量的前期市场开拓费用和时间。其实,这个建议书的内容没有什么高明之处,只不过出自我这么个新来的菜鸟员工之手,比尔先生就觉得很特别似的。”

“比尔先生肯定不懂得中国的古典诗词。中国古典诗词里有现成的句子来歌颂丹妮你这样的菜鸟员工:位卑未敢忘忧国。这个国字,在这里应该换成公司来代替。”

“我没那么高尚,只不过拿了人家的工资,就要对得起那份工资。美国总部最终决定采用合资公司的投资方式,决策下来那一天,比尔先生请我到上海红房子吃饭,点了瓶XO。洋酒一斟上,比尔先生就说,丹妮,我亲爱的,你改变了我们美国3A公司,中国改变了世界。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国的希望。来,干杯!其实,哪里是我改变了美国3A公司?当初有那么多人都在为这个项目奔忙,美国佬就会夸大其词,就会拍马屁。”

“对,对,美国佬拍马屁的时候从来都是不计成本,当然,也不需要成本,反正都是几句空话。不过,对丹妮您的赞美我相信比尔先生说的不是空话。”

“打住,打住,你也来了。我看你比美国佬还要美国佬,还没来我们公司上班就开始拍我马屁了。不过,说实话,明知道美国佬是在拍你的马屁,但即便把对方拍你马屁的话缩小了听也蛮舒服的,不像我们中国人拍你马屁的奉承话你就是放大了听,也不舒服。”

“对,对,中国人在拍你马屁的时候,话里总是夹带着私货,夹带着沙子,把他自己的目的裹带进去,你就是再放大了听,沙子还是沙子,会冷不防倒你的胃口。比如现在,我这样不遗余力地拍你丹妮的马屁,目的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你?嘻嘻,小心别拍到我的马蹄子上。再后来,合资公司建成的时候,美国总部决定选派一批中国员工到美国总部培训,比尔先生把我也派去了,到了美国后,我眼界大开,萌生了创业的念头。回国后,我向比尔先生提出建议说我们公司在深圳设立销售办事处开拓业务,如果公司同意的话我去打前站,等业务理顺后公司再派比我能干的人来。比尔先生同意了,说给我6个月期限,6个月期满后深圳办事处如果有起 {MOD}就让我在深圳独立开展工作,如果6个月还没起 {MOD}的话也不追究我的责任,要我还是回上海总部上班。”

“呵呵,比尔先生为你丹妮许诺了一个马歇尔计划。丹妮,不可能有比你更能干的人来代替你……”眼见丹妮双手开始捂耳朵,天仁连忙拐弯,“我看你们这位,啊不不,我们这位比尔先生不错,我祝愿他快点往上爬早日当上美国总统。等他当上美国总统后,凭着他对丹妮你的信任,美国对中国制造的麻烦也许会少一点。”

“哎哟哟,怎么把我跟中美两国关系扯上了?我有那么大能耐吗?话说回来,这不我就来深圳了,可女孩子嘛终归是女孩子,累啦苦啦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哭。”

“幸好你的哭,啊不不,你没哭。我当时明明看见你是在做眼保健操,哪里哭啦?”

“啊呸。其实,对你讲这么多,有的是该讲的,有的是不该讲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你对我这里有个更全面的了解,好让你决定来不来我们公司工作。”

“来来来,现在就来。”

“现在?!”丹妮惊讶,满眼感激地望望天仁,“你还是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再说,我也要向上面打个报告,要上面批准啊。”

“要不,我明天就来。”天仁的心又悬了上去。

“那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丹妮起身为天仁开门,待天仁快出门时,又小声说,“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请你吗?你有爱心。”省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脸上一阵红云飞快掠过,连忙改口问,“明天?”

“明天。”天仁点点头。呃,关系怎么颠倒了?你是老板,倒来征询我肯不肯来工作?莫非你丹妮是刘备,我天仁成了诸葛亮?天仁脑子里浮现出《三国演义》中的片段来: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苍生何?

下得楼来,天仁恨不能当街大吼,我又找到工作啦!是美国公司!星条旗永不落,北美大陆的人民正是在星条旗的指引下翻身得解放有饭吃的。今天,在遥远的太平洋对岸,有一个叫做天仁的穷小子蒙你光辉的照耀也翻身得解放有饭吃啦!哈哈!星条旗,你就是我的饭碗,你就是我的面包。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好一阵激动后,天仁心中响起《星条旗永不落》的旋律来,不由得迈起了正步,表情也凝重起来,用美国总统登台宣誓就职的庄严语调低声哼唱:

Oh, say can you see by the dawn's early light,

What so proudly we hailed at the twilight's last gleaming?

Whose broad stripes and bright stars thru the perilous fight,

O'er the ramparts we watched were so gallantly streaming?

And the rocket's red glare, the bombs bursting in air,

Gave proof through the night that our flag was still there.

(中文译文:

啊!在晨曦初现时,

你可看见是什么让我们如此骄傲?

在黎明的最后一道曙光中欢呼,

是谁的旗帜在激战中始终高扬?

烈火熊熊,炮声隆隆,

我们看到要塞上那面英勇的旗帜

在黑暗过后依然耸立!

啊!你说那星条旗是否会倒下?)

迈了好一阵正步后,天仁忍不住“哈哈哈”笑出声来,真是有奶便是娘,难道美国给了你面包你就要臣服于美国?不至于吧?焉能为五斗米折腰?是金子,终会闪光。噫,丹妮刚才说我有爱心?呵呵,别幻想过头了,我可是来找工作的,不是来找……

第十二章

晚上,天仁等在窝里。

眼镜怒气冲冲地回来,把一身沾满灰尘污垢的西服剥皮般从身上一拔,扔向床头,领带一扯,也扔向床头。

天仁忙问:“怎么啦?打架啦?”

“打架?我他妈就想打架!”眼镜对着天仁扬扬拳头。天仁只看到两根白蜡杆般的细长手臂,手无缚鸡之力,你也能打架?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散手?多半你也被炒了?

“你瞪眼看着我干什么?我没被炒。”眼镜鼻孔里开火车般呼哧呼哧喘粗气,麻袋般倒向床头,“公司新来的人全走光了,就剩下小老头和我了。”

“哦,恭喜,恭喜,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精华。你眼镜老兄跟小老头成了欢喜公司的两根抵门杠,但小老头毕竟是根朽木,朽木不可雕也。欢喜公司还得全仗你眼镜拨乱反正,走出困境。眼镜必将由欢喜公司的抵门杠成长为欢喜公司的中流砥柱,独木支撑大厦,方显英雄本 {MOD},这不更符合你眼镜的理想吗?”

“理想?!去他妈的理想!你猜,我现在在欢喜公司里担任的什么职务?”

“副总经理。”

“送货员!小老头升官啦,当上了业务部经理。我成了小老头的兵,做他的送货员!”眼镜声嘶力竭地吼,越吼越气,自己满腹才学倒成了小老头的听差;眼鼓鼓地望着天花板,脱了眼镜的两颗白眼珠子动也不动,像两个剥了壳的大白熟鸡蛋,末了,有气无力地叹一声,“窝囊,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天仁同情起眼镜来,胡乱安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眼镜,你想开点儿,你正在走上亚圣孟子为我们指明的成功之道,让当送货员,正是在劳你的筋骨,等你筋骨强健了,大任也就降临到你眼镜肩头上了。”

“今天,搬运了一整天货,累死我了,痔疮都累翻啦。”

“怎么?你有痔疮?”

“你才有痔疮。妈的,小老头指挥我的用词全都是最标准的军队用语,你必须在今天下午5点之前把货卸完,你必须把这些布料码好叠整齐,神气得就好像他是巴顿将军正在指挥手下炮灰前去攻城掠寨似的。”

“呵呵,我能够想象出小老头除了口气像巴顿将军以外,其他哪里也不你像,背有点弓,侧望像背了个巴顿将军的坦克背上的弧形炮塔,额头上皱纹有点多,更像是巴顿将军的坦克履带刚刚从上面碾过。”

“哈哈!亏你想得出,小老头就是那个样子。”眼镜笑得打滚,比自己亲手打了小老头一顿还解气,“知道小老头是怎么爬上去的吗?还不是你当初去鸿发公司谈下来的那个单子。今天,鸿发公司又追加了订单,要了1.6万米布料,小老头顺杆爬上去啦。”

天仁心里一默算:8000米的奖金是1万块钱,那1.6万米就该是2万块钱,加起来奖金总共该是3万块钱。就算打点儿折扣,也该有2万多块钱啊,我的天。嗯?不对,李美人亲口对我讲过第一单就为我添个吉利数字4万块。

天仁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豹子与鬣狗的画面来,本来对眼镜满眼同情,现在对眼镜的同情忽然变成了怨恨,恨不能拿眼镜当出气筒打一顿出气。

眼镜一看天仁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知道自己无意间挑开了天仁的伤疤,连忙拐开话题,问:“你怎么样?工作的事儿。”

“还不敢说,估计有希望。”

“这么快就有希望啦?恭喜,恭喜。”

“别别,你我有经验的,忘记我们的海市蜃楼了吗?”

“那倒也是,饿花眼的人是会自欺欺人的。我也不问你了,免得你被我问急了,又编出一个海市蜃楼的愿景来欺骗我,更欺骗你自己。说点儿别的吧,今天,我去鸿发公司送货的时候,开货车的老头是钱老板的同乡,一路上,他给我讲了不少钱老板的发家史和艳遇八卦新闻来。”

“钱老板怎么发家的?说来听听,你我有个参考。”天仁顺势拐开话题,可脑海里豹子和鬣狗的画面怎么也挥不去,鬣狗居然还露出獠牙对着豹子得意地笑笑。难道鬣狗也有幽默感?要是鬣狗也有幽默感,那不把卓别林气死?要是卓别林也会被气死的话,那卓别林就算不上幽默大师了。天仁忍不住问道,“那小老头现在不是春风得意?”

“得意?得意个鸟。李美人把小老头骂得跟个龟孙子似的,我在外面大办公室里都听见啦,具体骂什么我也听不清楚,反正李美人的嗓门儿很大。我怀疑李美人是不是到更年期了,女人到了更年期就会变得歇斯底里,逮谁咬谁。照理说小老头也是功臣,不应该挨骂,可就偏偏挨骂。你说李美人是不是到了更年期?”

“那小老头还不走?”天仁心里稍稍宽慰。

“走?他小老头舍得走?李美人赏了一顶业务部经理的乌纱帽给他戴上,还有个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其实,我倒不希望李美人骂小老头,小老头一挨骂就拿我出气。你猜小老头今天对我怎么说?小老头阴阳怪气地说,你大学生拉不来单子有个屁用,还不如我这个初中生。小老头把钱老板的语录原原本本照搬过来训我,说这话的时候小老头笑得满脸皱纹飞舞。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能够想象得出,小老头的脸笑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也许小老头只是跟你眼镜开开玩笑。”

“开玩笑?小老头配有幽默感吗?要是小老头也有幽默感会开玩笑的话,那卓别林也会失业丢掉饭碗。幽默感不是人人都配拥有的,天仁老兄。”

“你这话倒说到我心里去了。幽默感是智慧小刀闪现的灵光,智慧小刀轻轻一挥,灵光一闪,听者自会眼前一亮,会心一笑。不是人人都配拥有这把智慧小刀的。”

“哟呵,你倒会顺杆儿爬,在说你自己吧?”

“不是,这是林语堂的话,原话我记不清了,反正就这个意思。呃,你刚才说钱老板是怎么发家的?”

“想听得满足我一个条件,去买两瓶冰冻金威啤酒来犒劳犒劳我,我给你来一段长篇散打评书,书名就叫做眼镜版钱哥发家风流史评传。”眼镜坐起来,摇头晃脑,晃得头顶毛发像个风吹翻的鸡窝。

“好嘞,在下听令。”天仁一溜烟跑出去。嘿嘿,眼镜今天当了一回蓝领工人,劳动了一番筋骨后,想借酒解乏,我再为他带回点牛肉干天府花生,好让他补充补充体力,明天接着当搬运工。

一路上,天仁忍不住边跑边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咳!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咳!每天每日工作忙……”

不多时,天仁小跑回来,拆开牛肉干天府花生,开了两瓶金威啤酒,递一瓶给眼镜。

眼镜接过,跟天仁手中的啤酒瓶一碰,“干!”两人同时仰头,吹起了冲锋号。“咕噜噜”一阵饱灌,彼此的酒瓶里,就都只剩下小半瓶了。

“啪!”眼镜坐在床头,手往嘴巴一抹,再作势往面前凭空一敲,嘴里一声断喝,倒把天仁吓了一跳。

“哟呵,眼镜,你还来真的啦?早知道我就顺道为你带回半块砖头当醒木。”天仁笑。

眼镜拉开了书场:“话说钱哥,可非常人可比。20多年前,他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他老爸怕他无所事做学坏了,就在村子里承包了一个鱼塘,买了一群鸭苗,让他放鸭当起了鸭司令。嘿嘿,这小子一面成天在河沟里摸鱼虾,一面还真把那一群鸭苗养得肥肥胖胖。第二年,他老爸又为他买了更多的鸭苗,他又把那一群鸭苗养得肥肥胖胖。一连三年下来,他家里靠他养鸭卖的钱居然把三间破茅屋变戏法似的变成了一栋两层楼高的大瓦房。钱哥成了四乡八里远近闻名的能人,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他老爸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脑子里残留着封建思想的余毒,抱定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的封建思想旧观念,擅作主张,为钱哥海选了邻村一个宽眉大脸身体结实还大他两岁的大姑娘给他做了新媳妇。钱哥20岁不到就完了大婚,做了新郎,也不懂什么爱情不爱情,只知道晚上抱着个大姑娘睡觉,舒服,受用,暖和。新媳妇能够从海选中脱颖而出,实力当然不在话下,一过门就像钱哥养的鸭子生蛋一样接二连三为钱哥孵出了三个儿子,后两个是躲计划生育躲到外地生的,那个电视小品超生游击队据说就是照着钱哥的故事编排的。钱哥最讨厌看那个节目,觉得那是在挖苦自己,又不好发作,怕别人笑话他对号入座。” 

“你胡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意思,有意思。你讲,你讲。”天仁笑眯眯插嘴道。

“后来钱哥靠养鸭赚的钱办起了一个乡镇企业,专门生产猪饲料,企业越做越大,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这不是你眼镜的榜样吗?人家钱哥连《人民日报》上的字都念不全,企业也做得那么大。红猫黑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你的那些什么管理学理论CEO理论算个狗屁。”天仁又插嘴道,借机攻击眼镜。

“接下来该讲钱哥的风流史了,这是钱哥一生中的华彩乐章。我有点累了,明天接着讲。”眼镜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夸张地晃晃空空的啤酒瓶,倒头便睡。

“嘿嘿,眼镜,你讲起散打评书来真是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我看你明天用不着再去搬货了,到茶馆里去开个散打评书场子算了。别睡,别睡,我再去买两瓶金威啤酒回来。”天仁明白眼镜是在敲诈自己,起身一溜烟又跑了出去。不多时,手里又拎了两瓶冰冻金威啤酒跑了回来。

眼见目的达到,眼镜又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接过天仁恭恭敬敬递上来的金威啤酒,抿一口,散打评书又开场了,说道:“啪!话说钱哥的风流史,就不得不先提提我们的女主角李美人。”

“李美人?!”天仁一惊。

“呃,你忘啦?就是鸿发公司李总经理啊。当初你不是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李美人吗?”

“哦,李美人也算不上什么美人。算了,这种男女私情的无聊八卦新闻你也相信,不讲也罢,睡觉。”天仁侧身背对眼镜。

“你不想听,那就算了。反正我今天也累了。”眼镜倒下床头。

过了好一阵,天仁侧过身来,问:“呃,眼镜,那开车的老头粗人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讲的恐怕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话吧?如果太粗俗就不讲了吧?”

“我已经睡着了,不讲了。”

“睡着了你怎么还在说话?”

“你吵醒的。我就知道你小子想听,装什么圣人?长夜难熬,你我光棍一条,说说别人的风流艳事,画饼充饥,解解馋痨,只怕我讲了之后你更加睡不着。”

“那你就讲吧,我的定力可比你好。”天仁灌下一大口啤酒,下了个天大的决心,鼓励自己要把眼镜接下来的故事听完,心里暗暗诅咒自己跟李美人那一晚自己的定力怎么会那么好?

“那好,我讲。”眼镜又坐了起来,灌一大口啤酒,又讲,“一晃20多年过去了,钱哥的生活无忧无虑了,大儿子也上了大学,下面两个成绩也还可以,家里的黄脸婆……哎,算啦,提她干什么?钱哥的青春意识仿佛忽然觉醒了,总感到自己的生活中好像缺少点什么?到底缺少点什么呢?直到有一天李美人扭着腰肢来到他的面前,他这才恍然大悟,爱情?对,缺少的就是爱情。这两个字怎么这么拗口?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说过的缘故。这个尤物想来我这里工作岂有不用之理?注意,钱哥所说的‘用’字,你要深入地理解。”眼镜一根中指竖起来,对空很不雅观地做了个石油工人钻井的动作。

“去去去,都是你在添油加醋,牵强附会。人家钱哥怎么想你怎么知道?平铺直叙,讲讲故事大纲就行了。”天仁想要眼镜打住不讲,可自己又打不住,鼓励自己继续听下去。

“嘿嘿,我不早对你说过,我讲的是散打评书吗?不加进点花椒面胡椒面的噱头点评吸引不了听众。你是不是又想说子非鱼了?”

“你的散打评书让我想起了大学时每晚熄灯后我们寝室里的卧谈会,仅仅凭着白天某个女同学跟某个男同学多说了一句话,大家就可以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一个又臭又长的恋爱八卦故事来。如果我当时照实记录下来稍加润 {MOD}写成一本本言情小说,恐怕我今天的成就不在张恨水之下。好好好,你讲,你讲。”

“钱哥想啊现在都什么年代啦自己还是父母包办婚姻,真是丢人,自由恋爱的滋味儿自己何曾享受过?前一次跟黄脸婆的算不上爱情,因为那时自己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爱情不也跟自己公司生产的猪饲料一样第一次出炉的不能够算作成品,要经过二次精加工后才能够贴上检验合格准予出厂的标签,再配送到猪的嘴里。”

“爱情等于猪饲料,你越说越离谱了。人家钱哥再怎么粗鲁也不至于这么糟践自己。”

“好好好,算我瞎说,钱哥的爱情不是猪饲料。李美人的到来让钱哥感到体内的荷尔蒙就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样汹涌高涨起来,本来就红润的脸膛也跟着涨得更红,跟所有成功男人一样钱哥本来是个非常自信的人,可李美人的到来让钱哥变得不那么自信了,变得特别爱照镜子,对自己气 {MOD}的变化观察得特别仔细,对自己眼角的鱼尾纹批判得尤其严厉。但是,自己的脸 {MOD}比以前更加红润了是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自己的脸 {MOD}变得更加红润的呢?钱哥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自己的第二个春天到啦?要不是自己的更年期到啦?钱哥又喜又忧,决心要补上自己青春时代因为自己不懂事而落下的一课,时不我待啊。据说猕猴进入性成熟期后面部会变成红 {MOD}。钱哥与猕猴同属灵长类,有着灵长类动物相同的共性,但钱哥早就进入性成熟期了。依我眼镜的眼光看来,钱哥回光返照进入更年期的可能性更大。”

“人家钱哥都知道补上自己青春时代落下的一课,你呢?多半还是个童子鸡。你的散打评书不精彩。”

“精彩章节马上就来,我就知道,此时你这个听众不愿意老看到钱哥一个人演独角戏。”

“你倒蛮会把握听众心理。眼镜,你真该改行讲评书。”

“啪!我们故事的女主角正式登场啦。话说我们的女主角之前,我得先把开车老头的话原文引用一番,哼!”眼镜作势清清嗓子,模仿开车老头手扶方向盘的动作,腾出一只手来,抹一把哈喇子,音调降低八度,声音嘶哑,仿佛耳语,“兄弟,你们这位钱老板啊是又会挣钱又会搞女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瞎搞八搞。这样过一辈子,值!哪像我们这些个开货车的,一辈子就开一辆破车,就抱一个丑老婆。兄弟,我的话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啊。”

“我就知道,开车老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天仁的心提了上来。

“你不想听,那睡觉。”眼镜倒向枕头。

天仁也背向眼镜睡去。

第十三章

好半天后,天仁转身,见眼镜已经开始打鼾,又转过身去,背对眼镜,不多时,再次转过身来,问:“呃,眼镜,你睡啦?”

“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睡不着。想听,是不是?你承认不承认,现在你体内的荷尔蒙也跟钱哥一样就像东南亚海啸涨潮时的海水汹涌高涨起来了?承认了我讲,不承认,我就不讲。”

天仁猛灌一大口啤酒。妈的,李美人又不是我的女人,我吃什么隔壁子醋?嚷道:“我承认我高涨起来啦,好不好?讲!”

“哈哈!终于招供了吧,还笑话我是个童子鸡呢。哈哈哈……”仿佛一个狙击手静悄悄埋伏在草丛中,终于等到敌人探出头来,“啪”一枪命中,眼镜笑得好不开心。

“行了,行了,讲吧。”仿佛鼓胀的皮球给划开个口子,里面的气冲将出来,天仁的心绪反倒一下子坦然了,可还是忍不住加一句,“艺术加工的成分少一点儿,平铺直叙故事脉络就行了。”

“嘿嘿,男女八卦新闻哪有不加点儿花椒面儿胡椒面儿的?要不我这样讲:钱哥,李美人,两人相遇,野地里撑个地爬子,完事,起身,各自系裤腰带,走人。你爱听吗?”

“随你讲,随你讲。”天仁见拦不住眼镜,更拦不住自己,索性放开了想往眼镜嘴筒子上套的嚼子,听凭眼镜信马由缰,但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都是眼镜瞎编的。

“啪!花开两朵,单表一枝。上回书我们说到钱哥的发家史,为列位看官埋下伏笔,按下不表。这回书我们单说钱哥的发情史,要说钱哥的发情史,就要先单表我们故事的女主人公。这位女主人公据我的好 {MOD}朋友天仁老兄讲是个大美人,我们姑且就叫她李美人。”

“去去去,别把我扯进你的八卦故事里。”天仁抗议道,又忍不住想要鼓励眼镜把自己扯进他的八卦故事里。

“话说李美人,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她也知道自己是个美人坯子。读大学时,那一帮三天两头围着她转不知天高地厚想吃天鹅肉的男生们写来的情诗情书更加强了她的这份自信。情诗情书太多,在下在这里单挑一封给列位看官念念,算是以偏概全点到为止。嗯哼!李美人,你是我的灯塔,没有你老子要自杀。但李美人对那帮男生根本就没有瞧上眼,她觉得自己有的是本钱:瞧,这脸蛋儿,这身材,这波胸,哪样不可以作为美术学院学生临摹写生的实物教材?所以,李美人觉得自己的爱情价位应该更高,走起路来下巴也总是挺得老高。一帮无聊的男生背后给李美人取了个外号叫做两挺美女:波胸挺,下巴挺。也有叫李美人三挺美女的,道理很简单,人家李美人又不是单峰骆驼。”

“加上你眼镜的一挺应该叫李美人四挺美女。你是从哪里把人家李美人大学时的事情也打听得这么清楚的?我看,你眼镜可以到哪家八卦小报去应聘当个狗仔队记者了。”

“钱哥之前,李美人正跟一个帅哥谈恋爱,一起上过几次街之后,李美人就再不想同那个帅哥一起上街拍拖了,原因很简单,每次都进快餐店,李美人实在受不了那份穷酸。后来,李美人跟帅哥的约会地点就仅限于帅哥的租借屋,再后来李美人把帅哥所享受的这一点点优惠政策也单方面地取消了,缘故是钱哥出现了。李美人刚来钱哥的公司上班后不久,钱哥就开始给李美人下套了。”

“下套?”

“啪!好一个钱哥!一出手就是一条1.5万元的金项链和一个1.5万元的金戒指,轻而易举就把李美人的爱情套走了。这再一次强有力地证明了项链是爱情的圈套,戒指是女人的手铐。”

“你怎么知道李美人的爱情被钱哥套走了?眼镜,你的艺术加工过头了。”天仁再次严肃地更正道,证据是:李美人脖子好像从来没戴过金项链,李美人手指上戴着的金戒也不一定是钱哥套上的。但,李美人的冲床床头那一尊欢喜?冲床上那一大堆尚未开封的高档时装?还有两个大枕头……哎,李美人其实中了圈套,只不过给钱哥套走的也许不是李美人的爱情?眼镜的艺术加工还是过头了。

“李美人向来自信自己很能套男人,所以,很快很容易地就给男人套了去。”

“肯定也有没给李美人套去的。”天仁义正词严地抗议道。哼,眼镜,我们人类自古以来就不乏精神高于肉体的高尚之士,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主义和真理,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嗯?不对,有没有给李美人套去好像跟主义和真理也扯不上关系,我也没信仰过什么主义和真理,我的艺术加工也过头了。

“别打岔,中断了我的创作思路我就不讲了。”

“看看,坦白了吧?我说你是艺术加……好好,我不打岔。”天仁觉得自己终于赢了,果然是眼镜瞎编的。

“李美人跟自己的同龄男人谈恋爱谈得多了,渐渐地,觉得那些男人实际上都算不得男人,顶多只能够算是大男孩儿,乳臭未干,淡而无味,遇到点儿芝麻点儿大的事儿常常就没了抓拿,还要自己拿主意。忽然,来了钱哥——自己的老板,居然也向自己流着清口水示爱。嘻嘻,老板也围着我转耶。李美人感到钱哥身上有种成功男人的霸气,想要得到什么就非要得到不可。钱哥身上的霸气让李美人感到刺激,她由抗拒而崇拜,由崇拜而顺从,但……且慢,可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给他钱哥霸了去。”

“钱哥那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当然是异想天开啦。”

“钱哥是不是异想天开且听下回分解。”眼镜倒头便睡。

“呃,呃,别睡,别睡。算我多嘴,算我多嘴。”天仁的耳朵竖得更直了。

眼镜又坐起来,打个长长的哈欠,似乎很疲劳的样子。可是,天仁分明瞥见,黑暗中眼镜那两只没戴眼镜的大白眼珠子已经给他体内的荷尔蒙鼓胀得绿光闪闪,仿佛饿狼在觅食。

眼镜又讲:“李美人感到自己就好像一只自信脚力好的美丽的小羚羊忽然遇到了一头强健的雄狮,她跟雄狮赛起了脚力,巧妙地躲闪,委婉地逗引,让雄狮欲罢不能欲扑无方,心痒痒得就好像雄狮的狮爪子在抓挠着雄狮自己的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钱哥跟李美人在公司里的风言风语传到了钱哥家里的黄脸婆耳朵里。黄脸婆也是狮子——母狮子。母狮子脾气发作起来,跑到钱哥的官邸里来作河东狮吼,指着李美人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狐狸精!勾引人家老公?!你跟人家老公到底干了些啥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女秘书?勾引人家老公!呸!从今天起,你给老娘从这间公司里滚出去!’。”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的乡下老婆搅乱的,本来没有的事情经她捕风捉影撒野放刁地一搅和,粪坑老底的东西都给搅和出来了。”

“钱哥天生惧内,在家里叫太太大姐,一面呵斥办公室里的员工全部出去,一面当着李美人的面向母狮子诅咒发誓说,‘我跟李秘书真的没有什么。大姐,你千万别听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喏,李秘书,你已经不适合在我公司里上班了,快到会计室去结算你的工资,多给你结算三个月。哎哎,大姐,你咋能说人家李秘书是个狐狸精呢?消消气,消消气。’钱哥暗中给李美人递个眼 {MOD}。”

“你看看,我说的对吧,人家钱哥跟李美人其实本来就没啥。”仿佛时光倒流,天仁一下子回到了当时的吵架现场毫不犹豫地站到钱哥一边,替钱哥主持公道还钱哥清白。

“李美人羞极生恨,好你个黄脸婆,泼妇,蠢妇,你骂我是个狐狸精?!那好,从今天起我就当狐狸精。狐狸精自知斗嘴斗不过母狮子,又得到了雄狮子抛来的媚眼,狐狸精隐忍了,眼泪汪汪,低头从钱哥的公司里走出去。”

“李美人吵架当然吵不过那种乡下泼妇啦。”

“天仁,知道吗?母狮子当时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母狮子不应该把小羚羊变种成了狐狸精。小羚羊属于食草动物,天性驯良,顶多好奇心较强罢了。小羚羊在雄狮面前蹦蹦跳跳不过是游戏罢了?狐狸就不同了,属于食肉性动物,报复心极强又贪婪无比。看看《聊斋》里的狐狸精吧,无不以报复勾引男人为能事。第二,母狮子不应该无中生有地污蔑自家雄狮子跟狐狸精已经干过什么勾当。为了证明母狮子一贯正确,这下子狐狸精和雄狮子同时感到有责任有义务一起干出点儿什么勾当,来证明母狮子是正确的。”

“去去去,管你什么小羚羊狐狸精,都是公狮子的盘中餐。狐狸精报复得了谁?狐狸精报复母狮子就等于把自己白白送到公狮子的嘴里。都是黄脸婆惹出来的祸,自家没把自家公狮子喂饱,倒说人家勾引了她家公狮子。”天仁气鼓鼓地打抱不平,心里再次懊悔不迭,我不也是一只公狮子吗?

“几天后,李美人打通钱哥的手机,声音里滴得出蜜,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说:‘钱哥耶,人家又找到工作了耶,谢谢你以前对人家的关照耶。人家现在也搬家了,重新租了个住处。咱惹不起,躲得起。哼,人家可不想再让我家大嫂找上门来叫骂……什么?你想来给人家赔礼道歉?算了吧,瞧你在我家大嫂面前那个熊样也真够窝囊的。人家可不想引狼入室耶……哦……别诅咒发誓嘴上说得好听……那好吧,你要是真有诚意那就来呗,今晚10点。不过,咱可得先说好,你来道完歉就赶紧走人,人家还要早点睡觉觉耶,嗯哼……人家住在……’”

“住在哪里?”

“你急什么?人家李美人又没叫你,是在叫钱哥。”

“哦。”天仁醒悟过来,自我安慰道,我就知道是你眼镜在瞎编,人家两个人的私密通话你怎么偷听得到?

“钱哥等不及晚上10点,急吼吼跑去时装店买了一大堆衣服,专挑贵的买,晚上,来到李美人的租住屋,敲门进屋,见李美人着一袭粉红睡衫拖及脚背,薄如蝉翼,腰带似扎非扎,转身之际,对襟下摆处欲敞还掩,雪亮的大腿撩人心魄。粉红 {MOD}的冲床床头灯光更把钱哥的心催眠得快要停止跳动了,不,跳得更加狂野了。李美人对钱哥怀抱的一大堆礼物看也不看,任凭钱哥傻乎乎地站在自己面前,自顾自坐回床沿,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说,‘好你个没良心的!跟了你我到底图个啥呀?年纪可以做我爸爸了,孩子也跟我一般大了。呜呜呜……’钱哥第一次听到李小姐说跟了你,心里不知抓拿,又激动又惭愧。李美人又说:‘在公司里,我给足了你面子。你说炒掉我,我二话没说抬腿走人,呜呜呜……’扭身无助地向枕头扑去。钱哥心疼,连忙弓腰伸手去扶住李美人的肩膀。李美人手一抬,动了真气,‘手拿开,别碰我!’钱哥怕自己家里的黄脸婆,又怕还没真的得到李美人就失去李美人,看李美人哭得那么伤心,钱哥心疼得……哎!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不让家里黄脸婆知道自己在外面养小又不失李美人的芳心,说,‘呃,小李,我出钱为你开家公司,你去坐镇当总经理,我为你配辆奔驰。公司开在哪里由你定,我只是偶尔来一次两次。公司就叫欢喜公司吧,好让我们小李你欢喜欢喜。’李美人破涕为笑,‘嘻嘻,你偶尔来一次两次还不是想来欢喜……呜呜呜……’李美人随即独自钻进被窝,拉过被子,兜头一盖。被子上旋即耸起一座小山在耸动。天仁老兄,至于那座耸动的小山你可千万别往歪处想,那是李美人在抽泣。

啪!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后来呢?”

“后来?后来深圳欢喜公司就诞生啦,你我,啊不不,我就有饭碗啦,李美人功莫大焉。”

“不是问你这个。”

“哦,天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是个童子鸡,不知道。”眼镜拉过被子,兜头一盖。

天仁再次醒悟过来,恨不能翻身起床狠狠揍眼镜一顿出气,气咻咻地安慰自己道:“全是瞎编,全是瞎编。”

天仁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翻身弄出响动。

哎,眼镜,你说对啦,我真的睡不着,那座耸动的小山可真的只是李美人在抽泣?可怜的人儿。嗯?不对。天仁耳边忽然响起李美人的话来:那个女子苦不堪言?不会吧?

天仁忍不住说道:“李美人看似吃了亏,实则得了大便宜。女人奋战一个晚上抵得过你我奋斗十年。”

“对!”眼镜翻身坐起,声若洪钟地嚷,“时代总要进步嘛!思想观念怎么能够老停留在孔夫子那些陈腐的封建教条上?比如,有个男女之间很浪漫的事情古代叫做野合私通,放到现在这个说法就很不文明,应该叫做一夜情。看看,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诗意!”

“哟呵,吓我一跳,童子鸡你整个儿人都勃起啦?”

“就在回到过去不远的现代,李美人跟钱哥的关系还被定罪为乱搞男女关系,现在不同了,是诗人艺术家们所竭力讴歌的婚外恋。据说还是现代都市男女生活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男人要是在老婆以外没有个把情人就如同封建社会的男人只有一个老婆一样,说明你做人很失败,至少经济上你还没有成功,养不起情人。情人是成功男人的一件高档消费品,不一定经久耐用,或者用的次数本来就不多,因为成功男人毕竟普遍年纪偏大。成功男人去参加朋友的晚宴或者客户的开业典礼,如果只是开上自己的奔驰宝马,穿上皮尔•卡丹时装,镶上钻石金牙,而身边没有带上个把红颜知己,那么,在朋友们面前肯定抬不起头来,比老婆跟人跑了还要丢脸。老婆跟人跑了,反正是个黄脸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朋友还要恭喜你甚至羡慕你好福气,有理由换新的了。成功男人要是没有个把红颜知音,那你算什么成功男人?封建时代,成功男人的标准是妻妾成群;现代社会,成功男人的标志是有没有当红女歌星女演员或者女模特做你的情人。反过来做女人成功与否也是看你到底绑到了几个大款。注意,我用的绑字是捆绑的绑字。啊!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开明多么可爱的时代,你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享受生活,而不必担心什么封建老顽固或者马列主义老太太对你指指戳戳。正是李美人这样的时代先锋开风气之先带领着我们大踏步向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前进。李美人,你是我们的榜样!你是我们的楷模!眼镜我应该怎样来歌颂你啊?只是你不要走得太快啦,我们跟不上,你也要适当照顾照顾我们的脚力嘛!”

“你嚷什么?听你眼镜的口气就好像你眼镜就是我们时代的代言人在替我们这个时代发表时代宣言似的。其实,聋子也会一听就知道是你眼镜自己荷尔蒙旺盛,无处发泄,借题发挥。人家钱哥是朱门酒肉臭,你眼镜是路有冻死骨;人家钱哥是胀得要死,你眼镜是饿得要死。哪里是在发表宣言?明明是在发表怨言。”天仁气鼓鼓地挖苦眼镜,对眼镜那一句情人用的次数本来就不多的经典名言尤其有共鸣,怪不得李美人要堤内损失堤外补?可惜啊可惜,我也是冻死骨,我也饿得要死。

天仁忍不住替李美人辩护道:“其实,也怪不得李美人,人家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做事挣钱也挺难的。”

“对,不是有个国产女明星就曾经说过做女人难吗?李美人跟那个自认为曾经红透了中国大半个天让日月无光山河生辉的国产女明星产生了共鸣。那个女明星曾经征服过的男人恐怕早如同过江之鲫,车载斗量,只会比她李美人多,不会比李人少。如果那个国产女明星知道了自己的经典名言在这个江湖后起的小姐妹心中产生了回应的话,说不定会降尊纡贵放下自己业已成名的大架子把李美人揽为忘年知己,以过来人的身份教李美人一两手对付臭男人的绝招。在对付臭男人这场游戏中,她们都是职业玩家杀手,只是段位高低不同罢了。但李美人有时间,有资本,未来还长得很,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李美人有可能修炼到更高甚至超过那位女明星的段位。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超旧人。江山代有戏子出,各领风骚一两年。戏子,尤其是风骚的女戏子,其风头顶多也就一两年而已,不是吗?”

“人家李美人又不是女戏子,你东拉西扯些什么?”

“嘿嘿,搂草打兔子,这就是我眼镜散打评书的风格,为李美人做评传的时候顺便捎带上个把女戏子,免得李美人一个人唱独角戏太孤单。”

“去去去,李美人一个人的戏份儿就已经够热闹了,别把其他鸡零狗碎的女戏子扯到你的散打评书里来。”

“好好好,我们就讲李美人。话说回来,欢喜公司顺利成立,李美人顺理成章当上了总经理,可李美人从来没当过官,来钱哥公司之前也曾经加盟过七八家公司,干的都是些文秘之类的打杂工作,突然间被钱哥扶上总经理的宝座,只感到自己的坐蹲儿太小,坐不稳,坐不踏实,对公司的经营全无主张,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战略规划。”

“哟呵,我说,眼镜,你是不是又想谋权篡位?小心李美人炒你鱿鱼。”

“别打岔。李美人更感到,自己为了报复钱哥家里的黄脸婆把自己都搭了进去,心里说不清是懊悔还是得意,心理失调,这不更年期就提前到来了。”

“眼镜,你咋又变成妇科病专家医生了?我说,你又该去哪家妇科病医院坐堂去。”

“李美人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穷光蛋忽然有一天对有钱人产生了报复心理把人家的奔驰开跑了,刚开始的时候倒是过瘾,可开着开着心里就不踏实了,这车到底不是自己的啊,但又不愿意轻而易举就把奔驰车还给人家,奔驰就是奔驰,开起来风光,惹眼,拉风。”

“眼镜,你到底是在说钱哥就是一辆奔驰呢?还是说钱哥送给李美人那一辆奔驰?你的创作思路很紊乱嘛。”

“李美人怨恨钱哥家里的黄脸婆,就是那个黄脸婆把自己扶上钱哥这辆奔驰的,如今自己跟那个黄脸婆共用一辆奔驰,心理上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别扭。自己对钱哥这辆老奔驰没有霸占的欲望,只有盗用的惬意,可日子久了好像对钱哥这辆老奔驰也真的有那么点儿依赖了,莫非自己真如钱哥所说的那样日久生情?注意,钱哥所说的日久生情的日字意思很不雅,恐怕只有四川人才能够理解。”

“就你眼镜聪明?不用你提醒,全国人民都懂,跟鸡婆这个词汇发源于广东流传于全国一样,日字的意思发源于四川流传于全国。呃,眼镜,钱哥说的日久生情你又没听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那个开车老头告诉我的。李美人想啊其实钱哥这个男人对自己还是蛮好的,做了女人不靠男人靠谁啊?哎,做女人难啊,做名女人……”

“去去去,别再把什么鸡零狗碎的名女人扯进来。”

“好好好。李美人长这么大可谓一帆风顺,小孩子的时候我们就不说了。李美人进入青春期,特别是平稳地度过了青春期以后,身材发育完毕出落成材,凭着李美人的天生丽质往男人面前一站,嘴巴一歪就是命令,眼睛一眨就是圣旨,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孔夫子说四十而不惑那是指男人,确切地说是指古代男人。现代人醒事得早,哪里还用得着等到40岁才能把世事看透?不到30岁就抱怨父母把自己生得太过聪明早把什么都看透啦,客厅里挂个条幅难得糊涂,意思是告诉来客别以为哥德巴赫猜想我不懂,宇宙飞船上有多少颗螺丝钉我都清楚得很呢,你手里拎只鸡来的意思无非就是要我帮你把你的儿子转到一个好一点的学校想少花钱或者干脆不花钱嘛,我懂。你问我,中国将来人口多了住不下怎么办?我说不知道你就信啦?那是随便糊弄你的。这叫做大智若愚,懂吗?告诉你答案吧,把青藏高原的石头土块挖来往太平洋一填,咱中国还愁住不下多生出来的人?顺便把台湾岛也统一过来了,反正人多不安排点事情给他们做他们也闲得慌。扛石头的扛石头,夯土的夯土,工作也给他们解决了,伙食也给他们解决了,国计民生的大问题我只不过动用了两颗半的脑细胞就迎刃而解了。这么简单的小儿科问题也配来考我?”

“呃呃呃,回来,回来,眼镜,你跑题了。”

“李美人天资聪慧,醒事就更早,她对看不看得透世事不感兴趣,她看透了男人。男人怎么都这么贱?自己征服过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哈巴狗一样一见到自己耳朵也耷拉下来了,哈喇子也啪嗒啪嗒往下流,上帝造人的时候可真应该在男人身上安一条会摇动的尾巴。可奇怪的是仿佛几何学中的定理成立逆定理亦成立一样,凡是被李美人征服过的男人也同样有一种征服了李美人的成就感。在李美人跟众男人的一场场肉搏战中,没有输家,都是双赢。”

“不,肯定也有没有被李美人征服的男人,肯定也有就算是征服了李美人也不会有成就感的男人。”天仁再次义正辞严地抗议道。不对,我的抗议前半句成立,后半句不能成立。后半句只是假设,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天仁老兄,征服了李美人有没有成就感必须建立在是否征服过李美人这个事实的基础上。没有这个事实作为依据,你的后半句抗议不成立。

天仁在心中法官断案般毫不留情地驳回了他自己的抗议,一点也不给他自己留半点面子。天仁心中那个受了天仁法官的气的抗议者天仁把怨气转嫁到眼镜身上,对眼镜反唇相讥道:“呃,我说,眼镜,你刚才说人家李美人笨得不懂得如何经营公司,现在又说李美人天资聪慧理想远大,想学女娲炼石补天替上帝在男人屁股上安一条会摇动的尾巴。你创作的人物性格很不统一协调嘛,看来你顶多也就能成为一个散打评书艺人,成不了一个作家。怪不得欢喜公司新来的人都走光了你也不走,原来你是想留下来好一门心思地研究李美人的心理啊。你把李美人的心理揣摩得如此透彻是不是也想乘虚而入?也许用不着你乘虚而入,李美人看你眼镜在她身上花了如此多的心思研究她的前世今生,李美人一感动,自会奖励眼镜你跟她来一场肉搏战的机会。”

“跟李美人来一场肉搏战?我哪有那福气?”

“明白了,眼镜,你成天对李美人想入非非,所以才编出李美人的种种放荡情节来,嘴上过过干瘾,好比一个性饥饿患者一边读 {MOD}情小说一边打手铳意淫。真是十个眼镜九个坏,还有一个在松裤腰带。”

“呵呵,我的 {MOD}情小说可不是别人写的,是我原创的。”

“你眼镜肯定在大学时代对哪个女生想入非非没有得手,现在把你对那个女生的种种意淫情节编进你的散打评书里,移植到李美人的身上。”

“谁愿意把自己的梦中情人编进散打评书里?天仁,你愿意吗?”

天仁一愣,别说把自己的梦中情人编进散打评书里,即便李美人不是我的梦中情人我也不愿意眼镜你把她编进散打评书里,怪不得我老是极力抗拒着眼镜的散打评书。照理说李美人炒了我的鱿鱼,我该恨她才对,可我在心里还居然如此袒护她。李美人冲床床头那一尊镀金欢喜佛……唉,眼镜的散打评书说的是真的。

天仁忍不住挖苦眼镜:“弗洛伊德说,文学是性欲的升华,你眼镜现在在公司里每每一看到李美人的两挺,你肯定就硬邦邦一挺,你把你对李美人的性幻想升华为你的口头文学作品了。那天一听到李美人喊快送,你不是也问我李美人叫人家往她哪儿送吗?我敢打赌,那天当时你就直挺挺想往人家李美人那儿送。”说完,天仁懊悔不迭,我不也想直挺挺往李美人那儿送吗?

“啪!眼镜版钱哥发家风流史评传散打评书讲完了,睡觉。”眼镜拉起被子,兜头一盖,睡去。

天仁老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越想越睡不着,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想,仿佛小猫追尾巴,越追越丧气,越丧气越追。

哎,李美人胸前的两挺咋会突然变成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呢?我咋会老想到吃呢?只要能填饱肚子别人啃过的馒头我再啃啃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十四章

早上醒来,两人起床,天仁见眼镜把自己的西服拧起来又是弹又是捋,那条金利来领带早成了一条麻花,打趣道:“眼镜,今天,你又要穿西服打领带搬货,委屈你这身西服了,该叫李美人为你配置一套搬运工人的作业服。”

“君子死,冠不免。我好歹读完了大学本科,穿上搬运工人的作业服岂不辱没了满肚子的圣贤书?这身西服一定要留下来,等我将来发达了作为传家宝传给儿子儿孙,让兔崽子们记住祖上是如何打拼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天仁本想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话到嘴边,转念一想,算了,别再挖苦眼镜,给他留点儿面,话锋一转,笑说:“呵呵。眼镜,你快点发达吧。人一旦出人头地人模狗样了,那你以前的种种不堪启齿的倒霉事儿都可以拿出来炫耀,就好比将军身上的金疮银疤,明明是当初吃败仗留下来的耻辱印记也敢堂而皇之地亮出来给别人看,瞧,这就是老子当年的战功。但前提是你必须成功,否则,耻辱永远是耻辱。”

“吃败仗?耻辱?我倒是担心你今天出去找工作会不会又尝到吃败仗的耻辱。”眼镜已经穿好西服,等着天仁。

天仁一边捋领带,一边鼓励自己:今天,就是丹妮拿棍子赶我走我也不走。耻辱?哼,肚子和面子哪个更重要?肚子里有油水了,面子上才会有光泽。一个饿肚子的人填饱肚子要紧,哪管什么耻辱不耻辱?衣食足而后知礼仪。

天仁说:“眼镜,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真理。”

“得得得,多半是些陈词滥调,人家早就说得舌头起老茧了,也拿出来冒充真理。说,什么真理?”

“肚子是人类永远的主宰,是人类一切活动的第一推动力。”

“这算什么真理?民以食为天,孔圣人早就这么教导过我们了。”

“好好,孔圣人只是立论,你听我来铺陈。灵魂——视之不见,抟之不得,不需要吃饭,却能够上天入地来去自由。人要是没有肚子光有灵魂该有多好,肚子……”

“行了,行了,我看你老兄肚子和灵魂是成反比的,肚子越饿得慌,灵魂越活跃。走,去为你我各自的肚子找食儿去吧。你的话让我越听越泄气,两个受完高等教育的文明人居然返祖回归到北京猿人时代成了两只成天为食物奔波的猴子。”眼镜往门外走,背一弓,脖一伸,手一垂,活脱脱一个北京猿人。

“北京猿人不是猴子,哦,成天为食物奔波?对,也是猴子。”天仁往北京猿人背上擂一拳,推北京猿人出门。

天仁来到国商大厦楼下,一看手表,8点刚过,离9点还早,先上去吧。人家刘皇叔乃帝王苗胄,也是三顾茅庐死皮赖脸才打动了山野村夫诸葛亮。我天仁不过是一介平民之后,哪儿敢跟刘皇叔相比?人家丹妮姑娘更不是山野村姑,不拿出点儿诚意来还成?

上楼来到409室门前,奇怪?门居然半掩,里面好像有人?天仁轻轻敲门,里面应道:“请进。”——是丹妮的声音。

天仁推门进去,见丹妮正在弯腰拖地,想退回已经来不及。

“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呀?没睡懒觉?”丹妮一边拖地,一边问,忽然感觉到不对劲儿,急忙回头,惊喜地叫道,“啊?!是你?我还以为是丽丽呢。”尴尬起来,脸 {MOD}瞬间泛红。

天仁连忙上前,伸手欲夺丹妮手里的拖把:“我来,我来。”

“不了,就这一小块儿有点儿脏。现在,还没找到清洁工人,我顺手清理一下。”丹妮转入洗手间放拖把。

天仁心想,多半是你不愿意找清洁工人吧?要找的话还不容易?大楼物管处打个招呼就行。

天仁再看看大办公室,靠窗一边,摆放着三张崭新的乳白 {MOD}胶合板办公桌椅,另一边,摆放着一张崭新的乳白 {MOD}胶合板椭圆会议桌,墙角摆放着一台传真机。天仁盯住那三张办公桌椅,暗自祈祷后面两个位子中大概有一张是我的吧?

丹妮从洗手间出来,脸上挂满水珠,一边抹脸一边说:“昨天,我跟上海总部打了报告。”

“上海总部怎么说?”天仁急问。

“说可以,但我担心你……”

“不担心,不担心,我这不来了吗?”

“我这里工资也不高,怕你……”

“没关系,没关系,找工作千万不要去大公司,一切早已经按部就班上轨道了,你去干什么?螺丝钉一个,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轮得到你出头?胡子早白啦!要去就要去新公司,百废待举,你才有施展的空间。想当年如果诸葛亮去了曹操那边,你想想轮得到他当丞相吗?门儿都没有。”天仁嘴里雄赳赳地表白,心里盘问那工资是多少呢?至少应该比眼镜高一点吧?我到你丹妮这里来好歹也算是个白领吧?不比眼镜那个蓝领工人强是你丹妮没面子,不是我天仁没面子。你们3A公司可是一家美国公司,工资如果比欢喜公司那家中国的私营公司还要低,那你美国还有脸敢在全世界面前充老大?我天仁第一个就不服你美国。嘿嘿,眼镜,趁你不在,我引用你的经典名言。你的经典名言可供天下求职菜鸟奉为求职宝典,只要求职者一说出口,保证让那些天知道能存活几天的小公司的小老板们听着顺耳。等将来万一时来运转寡人拥有天下,寡人封汝为帝王师。

丹妮莞尔一笑,应道:“够你吃饭租房,多的自己挣去。你把你自己当成诸葛亮啦,那可委屈了你。我这里目前只需要冲锋陷阵的战士,不需要摇唇鼓舌的谋士。喏,三张桌子后面两张空着,你自己随便挑一个。”

天仁赶紧挑最后一个座位坐下,坐下就不肯起来了,生怕丹妮来后悔拉他似的,又心旷神怡地四面张望,说道:“嘿嘿。这个位子不错,窗外是蓝天,蓝天下是南海。如果外面没那几栋讨厌的高楼挡住,我可以一眼望到南沙群岛。”

“太夸张了吧?你眼力那么好?比信鸽的眼力还要好?别说南沙群岛,就算窗外没那几栋高楼挡住你也看不到海呀,你想看海得到蛇口。”

“心中有,眼前有;心中无,眼前无。”

“有道理,境由心生。那你先坐一会儿,熟悉一下环境,我回里面准备一下。”丹妮走进自己的小办公室。

不多时,红脸蛋姑娘进门,看见天仁坐在座位上,又望望丹妮半掩的小办公室房门,脸上浮起笑意,招呼道:“Hello,我叫丽丽,昨天我们见过,欢迎你来我们公司。我大学刚刚毕业,没什么工作经验,还是个菜鸟。我家在珠海,是个广东姑娘。”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天仁伸出一只手来。

“我叫天仁。”天仁握握丽丽的手。嘿嘿,丽丽,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个广东姑娘:高颧骨,狮子鼻,翻嘴唇,典型的广东人脸型。就脸 {MOD}不像广东姑娘,广东姑娘的是黑,你的是红,红得像猴子屁股。

“宇宙间讲究阴阳调和,办公室里也要男女搭配。你来了,我们公司就阴阳平衡了。嘻嘻。”丽丽把自己的包放上第一张桌子。

“呵呵,你这话可不像是菜鸟说的。”

“嘘,是她说的,”丽丽一指压嘴,一指指指丹妮的小办公室房门,“昨天你一走,她就说要请你来,还夸你是个帅哥。你不准有女朋友。”

“什么?”天仁愕然。

“你要是有女朋友,我就鼓动她把你炒掉。嘻嘻,开开玩笑啦。”

“哦,没有,没有。”天仁一笑。嘿嘿,丽丽,你果然是个广东姑娘,天天生活在阳光下,性格也像阳光一样开朗。

丹妮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招呼天仁和丽丽:“来,你俩想必已经认识了,不用我再介绍了。今天我们来开个圆桌会议。”兀自去椭圆会议桌上首坐下,颇自信的样子,似乎天仁的到来自己的天算是全了。前两天只有丽丽和自己,还只能算是半个天。

天仁坐下,看着丹妮手里的文件夹,心想该不会又像李美人似地发考卷吧?

丹妮转头,利用自己领导人和主持人的双重身份,居高临下,方便而权威地直视着自己手下这个新来的男人,眼含无尽的期待,主持会议道:“这些资料是按片区分类整理的,我们就是要负责一个片区一个片区把我们公司的产品推销给他们……”天仁一惊。怎么又遇到个李美人?记得以前上历史课时,那个眼望天花板翻白眼讲课的历史教授说过,任何当代史都是古代史。当今世界中美苏三大国无论怎么明争暗斗,其套路也跳不出三国演义中魏蜀吴之间玩过的套路。难道个人的历史也正如人类的历史?我今天刚一跨进3A公司好像又回到了欢喜公司?奇怪?今天没有李美人当初发考卷时的惶恐,反倒有一种临战前的亢奋,那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天仁低下头去。

“这是我们公司销售工作的流程……这是产品介绍…………这是样品板……这是潜在客户名单……丽丽,你要尽快学会办公室工作,不要光顾了吃零食。”丹妮一边向天仁分发资料,一边嘱咐丽丽。

“好嘞。”丽丽翻嘴唇一翻,掩盖了鼻孔,赛得过推土机前面的推铲。

“天仁,你先熟悉熟悉这些资料吧,熟悉之后再制定个销售目标计划出来。好,闲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先这样。”丹妮起身回里间。

天仁和丽丽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哼,还说人家吃零食,你自己还吃呢,来了个帅哥就装淑女。”丽丽自言自语抱怨道,又回过头来,对天仁说,“嘘,你可不准对她讲啊,她妈妈就想快点儿把她嫁掉。”

“什么?”天仁一怔。

“昨天,她妈妈又骂她,你一个丫头家闯什么闯?闯祸啊?快点找个男人给我嫁掉。她妈妈生活在繁华的大上海,却是个地道的小妇人,说,甭管女人有多大本事,赚多少钱,到头来还不得嫁人了事。她妈妈还说,当年自己到了她这么大时,她早已经成天围着自己叫妈妈了,今天她还连男朋友都没有。她妈妈偷偷托人给她介绍过好几个男朋友,她连面都不见。有一次,好说歹说,她终于见了一个,见了之后,就再也不理睬人家了,连人家打来的电话她也不接。她妈妈对那个男生最可惜啦,年纪轻轻就开起了公司,挣下了上千万家产,人又帅气,又有学问。照那个男生的意思,只要丹妮嫁给了他,自己的事业有了帮手,自己何愁不如虎添翼前程远大?将来这事业这家当还不也是丹妮的?谁知道她说什么女人就非要靠男人么?哼,我要自己闯。她妈妈说,真不知道现在的女人是怎么想的?她妈妈好后悔自己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再有一个就好啦,这个不干,还有那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郎——新郎,让那个男生白白溜掉了,好可惜。”

天仁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怔怔地望着丽丽,问:“丽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都是她妈妈告诉我的。你不知道,她妈妈一来电话,只要我说她不在办公室,她妈妈就会跟我唠上半天。好了,我不跟你唠了,再唠,她又要跑出来骂我了。”丽丽转过头去,忙自己的了。

天仁低头,看着那一堆资料发呆,心想做销售目标计划是眼镜的强项。丹妮大概在美国公司待久了,学会了美国佬那一套洋作风,要我制定销售目标计划。这个销售目标计划我可以用笔做出来,但恐怕不是你丹妮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当初,到欢喜公司去是卖布,现在到了3A公司还是卖布,真是术不可不慎,一不小心跨进了这个行业好像就再也迈不出去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卖布,卖布,我又要卖布了,一想到那些形形 {MOD} {MOD}的服装厂老板我就迈不开步。我是去推销的,他当我是要饭的。原以为进了一家美国公司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当当白领,却不料又要到烈日下东奔西跑到处推销,还要忍受门卫文员之类狗眼看人低的小喽啰的白眼,跟个走街串巷吆喝叫卖的小商小贩有啥区别?真是条条蛇都咬人。当初,李美人那碗饭不好吃;今天,丹妮这碗饭也不好吃。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想我天仁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也得夹着尾巴在女人下巴底下讨饭吃。还是古代好,男人的世界。也罢,好男不跟女斗,每个男人都是女人养大的,在女人下巴底下讨饭吃等于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迷途知返,返璞归真,何愧之有?卖布就卖布吧,只要不是卖尿布。

下午,天仁坐在座位上横竖不自在,觉得干巴巴坐在办公室里当白领,实在无聊,还不如出去到处跑跑,人还新鲜点。他把样品板价格表放进公文包,鼓足勇气,起身,去丹妮的房门前,轻敲房门。

“请进。”丹妮在里面应道。

天仁进门,怯生生地站定,说:“丹妮,我想出去跑跑。”

“出去?跑跑?”丹妮一惊,再一看天仁的手里,确实没拿着要预备交给她的销售目标计划,随即镇定,起身送天仁出门,说,“好的,我明白了。”

“我会回来的。”天仁一手抬起来阻止丹妮,一手推开身后的房门,向门外退去,“别送,别送。”

丹妮坚持着把天仁送过大办公间,天仁一直退到公司大门门边。丽丽的两只眼珠子浪鼓般在天仁和丹妮之间来回飞快地转动,把办公室里瞬间降温的空气又搅动得升高了大约5摄氏度。

第十五章

天仁出门,一口气跑到鸿发公司,径直走到如来佛的董事长办公室门前。办公室房门虚掩着,天仁伸头看见如来佛正独自坐在把办公桌后,眯缝着眼睛养神。

听到敲门声,如来佛抬头睁眼,见又是天仁,笑呵呵招呼天仁进来落座,说:“呵呵,小伙子,见到你很高兴,跑销售就是应该这样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跑销售的。”

“嘿嘿,向董事长学习,董事长也跑过销售?”天仁一边落座,一边客气。

“怎么没跑过?年轻时,我跑销售吃过的苦头你连想都想不到。喏,矿泉水在你身后水罐里,你自己倒。”如来佛伸手,端起杯子,喝一口茶。

天仁转身倒水。奇怪?怎么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苦命人?个个都觉得自己吃了亏?怪不得佛家的学说那么有市场,原来佛家的药方子对了每个人的胃口。释迦牟尼没学过营销,但毫无疑问是位营销大师,懂得只要产品对了路就不愁没市场。真是佛法无边,管你啥样的病人都圈进了我释迦牟尼的法网。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哪个人不叫苦,连皇帝也叫苦呢何故生在帝王家?释迦牟尼比眼镜强多了。

天仁一边倒水,一边盘算着,今天怎么样才能再次从如来佛的嘴里撬出订单来?上次为欢喜公司撬回去的订单算是白忙了。佛家讲因果,没你如来佛的订单做因缘,就不会有后来我吃到的苦果。今天,我是二入虎穴,真恨不能把你如来佛按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使老虎钳,再次从你嘴里撬出订单来,补偿我前次吃到的苦果。记得以前参观渣滓洞白公馆时,讲解员说美蒋特务刑讯逼供前往往也会采取怀柔方式,跟被捕的革命志士套近乎。我何不如法套用?

天仁坐到如来佛对面椅子上,引诱如来佛道:“董事长年轻时也吃过苦?”

“怎么会叫也吃过苦?”

“董事长洪福齐天,我实在想象不出……”天仁停住,有意留下空白,感觉自己真的就是美蒋特务在诱供。

“小伙子,说来话长。”如来佛果然咬钩,喝一口茶,茶杯一顿,来了精神,招供道,“小时候,我家里穷,下面弟妹又多,我是老大,下面还有6个弟弟妹妹,小学没毕业我就辍学回家,帮父亲干农活,帮母亲干家务,帮弟弟妹妹洗尿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天仁顺着如来佛的鬃毛捋捋,把如来佛扶上了当家人的位子。

“15岁我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早上天不亮,我养的鸡还在睡觉我就起床,蹬上脚踏车,车上两个大筐,到城郊的蔬菜批发市场去批发两筐蔬菜,有时萝卜,有时白菜,反正看季节和行情而定,然后,再到市中心的零售市场去摆摊卖菜。”

“啊?!比鸡起得早,比牛拉得多。”

“可不是?这样跑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两个可以多挣钱的窍门。第一,我比别人起得更早,跑得更远,不是跑到城郊批发市场,而是跑到离批发市场还有半小时左右路程的郊外岔路口去拦截那些挑担进城的老农。这样一来,老农少跑了路,少费了力,也少挣了钱,当然,也就少挣了那么一丁点儿钱。我呢多跑了路,多费了力,也少花了钱,当然,也就少花了那么一丁点儿钱。第二,我不去零售市场摆地摊,而是蹬着脚踏车沿街叫卖。这样一来,那些家庭主妇少跑了路,少费了力,也多花了钱,当然,也就多花了那么一丁点儿钱。我呢多跑了路,多费了力,也多挣了钱,当然,也就多挣了那么一丁点儿钱。结果,这里一丁点儿,那里一丁点儿,加起来就好大一笔啊,萝卜一斤,我就比别人多赚一分钱,嘿嘿,那时候的萝卜才2分钱1斤。”

“2分钱1斤?”

“有时候还卖不到2分钱1斤呢,你想不到吧?”

“不是,不是。我是想不到就这么个小小的生意,董事长您也比别人至少能多挣到50%以上的利润。”

“你说对了,小伙子,我的生意眼光就是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做生意可不单单是做生意,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有一次,我去卖白菜,来了个老太婆挑挑拣拣大半天,买了我一小棵白菜,付钱的时候,老太婆随口说要是有青菜就好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拉上一大筐青菜直往那个老太婆的家门前跑,跑到半道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把我淋成个落汤鸡,到了老太婆家门前我敲开了老太婆的家门,说:‘大娘,我给您送青菜来了。’老太婆感动得什么似的,直把我往她家里拉。自那以后,老太婆基本上就再也不买别人送去的菜了。”

“成了董事长的固定客户?”

“那当然。有时老太婆买了我的菜还拉我进她家里要我吃了饭再走。所以,那天你一来到我这里,我就想起了那个老太婆,感觉你就是年轻时候的我,我就是那个老太婆。呵呵。”

“董事长您高抬我啦,呵呵。”天仁眼见如来佛又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伸手端起如来佛的茶杯,去水罐前为如来佛续水,再回到如来佛对面坐下。

如来佛接过茶杯,道声谢,继续说道:“请回去转告你们李总,这批货很快就会出货了,如果去美国那边销势好的话,我们公司很快就会给你们公司下批量订单。依照我的经验,你们公司跟我们公司至少要走上三单货,你我两家的生意关系才能算是初步建立起来。”如来佛笑眯眯地随手从桌上名片夹里翻出李美人的名片来,手里把玩着。

天仁一惊,豁出去了,急忙坦白招供道:“可是,我已经被欢喜公司辞退了,到了一家新的公司——美国3A公司上班,也销售布料。看,样品我带来了。”天仁边说边把样品和价格表摊开在如来佛的面前,感觉自己既像是一个蛮汉横刀夺爱要把别人已经装进花轿的新娘夺为己有,又像是一条落水狗奋力一跃要跳出激流保命。

“被辞退了?!”如来佛一惊,疑惑地盯了天仁好一阵,目光仿佛警官审视嫌疑犯,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公司的事情?”

“绝对没有。”天仁雄赳赳地诅咒发誓,心里骂自己:要是做了,也许就不会被炒掉了?

“那上次我给你们公司下的订单你的奖金也没拿到?”

“没有。那个订单本来就跟我就没关系,你上午刚刚对我讲,下午我们公司其他人就把面料给您送来了,是其他人的功劳。”天仁在心里骂道:哼,还问你,问你自己吧。

“什么?!你回去没向你们李总报告?”如来佛责怪天仁。

“报告了,是第二天早上报告的。可是,我们公司里的其他人头天下午就把面料给您送来了。”天仁再次在心里骂道:哼。

“对啊,是头天下午送来的,我以为是你叫人送来的。”

“头天我没对任何人讲过。”

“奇怪?”如来佛似乎糊涂了,身子往大转椅上一躺,眯缝起眼睛,仿佛在回忆分析着什么。忽然,如来佛眼睛一睁,闪过一道寒光,把天仁吓一大跳,又若无其事地说,“来,看看你新带来的面料,哦,仿绸涤纶。”

天仁的心提到嗓子眼,觉得自己又成了等待法官宣读判决书的罪犯,恨时间过得太漫长,又巴不得时间永远拖下去。

如来佛翻看好了一阵,抬头,笑眯眯地对天仁说:“先送五米来打打样,就这种。”如来佛一根粗壮的手指头直指着样品板上的蓝底白花仿绸涤纶面料,另一只手端起铁观音来,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这一次,你不用再担心你的功劳会被别人抢走了。”

“嘿嘿嘿。”天仁傻笑,可笑得比哭还难看,脸上肌肉颤动紊乱,横着跑一下,又竖着拉一下,看得如来佛大发慈悲地起身绕到天仁身后,伸手去天仁肩头上拍拍。这一拍,差一点把天仁真的拍哭了。

“小伙子,别灰心,爱拼才会赢。你现在的条件比我当年好多了,想当年我刚到莫斯科练摊。”如来佛摇头叹息,同情起天仁来。

“董事长还到过莫斯科?”天仁趁机抹一把脸,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转过身去,背对如来佛。

如来佛在房间里绕开了圈儿,边绕边说:“是苏联刚刚解体的时候。到了莫斯科头一天晚上就遇到一个老毛子醉鬼,那家伙手里拎着满满一大瓶伏特加过来抓住我就灌,那时我年纪比你还小,个子也小,不会喝酒。那个醉鬼把我往他胳肢窝一夹,就像一头北极熊戏弄一只小猴子一样往我嘴里灌酒。那个老毛子醉鬼是个小气鬼,舍不得让我把他的美酒一口气喝光了,中途他自己还喝了两口,又接着灌我,好不容易等他松开手,我酒劲儿上来了,火气也上来了,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就跟打在一个沙袋上一样,那个老毛子醉鬼屁事儿没有,我倒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我爬起来又打,那家伙也不还手,摇摇晃晃,嘻嘻哈哈,指着我大笑,满街人也对着我大笑,笑我从一个中国贩夫变成了一个中国醉夫,在莫斯科街头打起了醉拳。哈哈哈。”如来佛也抹一把脸,真的抹下一把眼泪来。

“可惜,那时我不在你身边,要是我在你身边的话,你就不会吃亏了。”

“加上你,我们两个也不是那个老毛子的对手。你没到过俄罗斯,那里的老毛子个个都壮得跟北极熊似的。”

“嘿嘿,那你是怎么到莫斯科的?”

“18岁上,我就抱着我们家乡浙江上虞宁可30岁死不愿30岁穷的老观念,去莫斯科练摊,倒卖牛仔裤。那时候,戈尔巴乔夫刚刚垮台,我听说俄罗斯人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就去绍兴柯桥市场廉价批发了两大捆牛仔裤跑去了。”

“哦,沿着13世纪蒙古远征军铁骑的足迹远征俄罗斯,那个当时正分崩离析民不聊生,人民连裤子都没得穿的国度去倒卖牛仔裤?”

“对。去了以后才发现,人家都活得好好的,聊不了生的是我自己,反倒跑到别人的国家里来讨生活。这不练摊的头一个晚上,就遇到那个老毛子醉鬼。”

“那个老毛子醉鬼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日日醉夫?”

“日日醉夫?对,对。那时啊莫斯科街头到处都是日日醉夫夜夜醉夫,哈哈哈!”如来佛哈哈大笑,脸上的笑纹一直传递到肚子上变成笑浪,罗汉般的肚子上波涛汹涌。

天仁也笑,问:“莫斯科的夜景很美吧?我读过几本老毛子大作家的著作,里面有描写,《白夜》好像就是描写莫斯科的?不对,好像是描写圣彼得堡的?反正都差不多。”天仁说完,心里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白夜》?哦,那个男主人公是个倒霉鬼,多半潜意识里我把自己跟那个倒霉鬼归入同一类人了,同病相怜。幸好眼镜此时不在身边,眼镜要是在身边听到我的话,肯定又会说我读弗洛伊德中毒了,说不定眼镜还会添油加醋地演绎出一段关于我的长篇散打评书来。

“你说的那些书我没读过,我没那水平读得懂那些老毛子大作家写的书,也没心思去读那些老毛子大作家写的书。老毛子块头大,他们的大作家写出来的东西块头也大,都是大部头,一般人啃不动。”

“对,我们中国人的块头小,写出来的东西块头也小,难得有几个作家写得出像模像样的大部头。鹅的块头大,生出来的鹅蛋也大;鸡的块头小,生出来的鸡蛋也小。茅盾、巴金,算是我们中国的大作家了,可写出来的东西单论块头,也没法跟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相比。”

“你谈文学我不懂,你说的莫斯科的夜景,我倒是有点儿发言权。黄昏时,克里姆林宫看上去就像一丛洋葱头,可我那时哪里有心思去欣赏莫斯科的夜景?一门心思就想把我带去的牛仔裤尽快脱手。我去之前听人说俄罗斯人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等去了以后才发现人家个个身上都有裤子穿,我带去的裤子却没人要穿,没人能穿,没人想穿。你不知道,那时我没有经验,带去的全是中国人穿的尺码,俄罗斯人的体型比我们中国人大,女人的屁股比箩筐还要大,我带去的牛仔裤跟俄罗斯人的体格不匹配,那个焦心啊,哎。”

“那后来你是怎么卖掉的?”

“说起来笑人,我给一个教幼儿园的俄罗斯姑娘行贿,把我自己带的一块欧米茄手表送给她。她比比划划建议我把牛仔裤裤脚剪掉,她帮我推销给她们幼儿园小朋友的父母买给小朋友当短裤穿。反正小朋友泥里来泥里去,卡其布耐磨不怕脏。”

“嘿嘿,那个俄罗斯姑娘漂亮吗?”

“漂亮,跟个洋娃娃似的,牛高马大,我爬上去就像猴子骑上大象。”如来佛诡秘地一笑,连忙把话题扯开,说,“好不容易挣到现在这份家业,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飞来了,谷仓里谷子堆满了老鼠也跑来了。”

“对,对,但凡私人公司的老板都要扮演两个角 {MOD},谷仓的拥有者和谷仓的看守员。谷仓里的谷子当然都是人家谷仓老板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可是,总有那么些老鼠躲在暗处,想不劳而获,一有机会就要来偷盗。你的员工也好,你的客户也好,别看他们在你面前毕恭毕敬,天知道他们心里在打着什么鬼算盘。”天仁惊讶自己临时起了个歹意:自己到嘴边的谷子被别的老鼠偷跑了,要拐弯抹角怂恿如来佛把那只老鼠揪出来,替自己报仇。

“偷盗?哼,过几天,我儿子要从美国留学回来,这个企业要交给他打理,我可不能交给我儿子一个满是老鼠的谷仓。”

天仁的目光跟着如来佛绕圈,脑袋里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一连串镜头……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人……塌鼻子小眼睛的中国人……再次下了个先君子后小人的恶毒心肠,怂恿道:“对,攘外必先安内,谷仓里外的老鼠往往沆瀣一气,内外勾结,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来偷董事长您谷仓里的谷子。”天仁说完又后悔了,如来佛该不会责怪我扇阴风点鬼火干涉他的内政?君子成人之美,切勿扬人之恶。

如来佛转过身来,会心一笑,手一抬,伸出两个指头,绕回到天仁面前,说道:“我这一生的成就只有两件,我的儿子和我的产业。现在,我打算把这两件成就合二为一,感觉仿佛又准备启动一项新的事业,心中充满了一种再创业的激动。”

“哦。”天仁暗叹:你如来佛要传位啦?你如来佛英雄一世,但愿你养的不是一个秦二世。

如来佛绕回天仁面前,说:“等我儿子回来后,我介绍你俩认识。知道吗?我不单要把我的产业传给我的儿子,更要把我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可靠的人脉关系和朋友传给我儿子,也包括你。”如来佛抬起一只手来伸出一根指头,点点天仁的额头。

“我?”天仁一时语塞。怎么?连我也要被你如来佛作为私有财产列入继承移交清单传给你儿子?有钱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也不征得别人的同意,就把别人霸占为自己的私有财产,岂止是万物皆备于我?简直就是万人皆备于我。古代的帝王是拿活人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殉葬,当代的富豪是拿活人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传给自己的儿子继承。人类的殉葬制度在简化,不会再拿活人来殉葬了,可人类霸占的欲望却丝毫没有减弱,我死了霸占不了你,可至少要让我儿子霸占你。可靠的朋友?我可没敢拿你如来佛当朋友,你是个亿万富翁,我是个穷光蛋。我来你这里,只是想从你嘴里撬出订单。星星跟着月亮走,不沾光也沾光。

如来佛仿佛看透了天仁的心思,既然我把你当作我的私有财产,我就要付给你保护费,叮嘱道:“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记住,快快先送5米面料来打样,回去后第一时间向你现在的老板报告,问他要奖金。”说罢,躬身送客。

“好,我天天守在你的打样间里,万一不合适,我可以随时跑回去拿新的来。”天仁急忙起身,生怕面料拿来后,如来佛会中途挑刺变卦,要天天守在如来佛的打样间里随时应急补位,阻击如来佛。好不容易把你这头猎物圈进我的狩猎场,我得腿脚麻利点围着它四面跑动,可不能再让你溜掉。

“好,我这就去打样间打个招呼,你明天直接去打样间好了。”如来佛边说边往门外走去。天仁跟在如来佛身后,随如来佛去打样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恶狼尾随着即将到嘴的绵羊。

天仁走出鸿发公司时,天 {MOD}已近黄昏。

八卦岭工业区的街道上,到处是劳累了一整天后刚刚下班归舍的打工妹,三五成群,熙熙攘攘,面容疲惫,步履沉重。倘若一位摄影大师此时走来手举照相机想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找到一张笑脸的话,镜头焦点恐怕只好对准天仁。

天仁觉得自己今天狩猎成功,心情舒畅,步履轻盈,抬眼望去。这个世界不黑暗嘛,白昼即将过去,华灯即将点亮,深圳的夜晚啊又将变成白昼。不,这座美丽的海滨新城永远也不会有黑夜。她是一个充满活力的青春美少女,活力四射,光芒万丈,永远也不会有睡着的时候。

第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天仁一进公司,丹妮和丽丽同时惊讶万分,喜出望外,好比好客又性急的主人家准备了饭菜,原以为客人不来了,可客人如期到了。

等天仁一开口,丽丽就在办公室独自“好耶!好耶!”地蹦开了圈儿。

未等天仁报告完毕,丹妮就急急忙忙打开储藏间,指给天仁:“看,那一捆是蓝底白花仿绸涤纶面料。”天仁把那一捆面料往肩膀上一抗,一对皮鞋就自顾自掉头直往门外窜,要是没鞋带系着,天仁根本就管不住自己脚下一对皮鞋。

天仁扛着面料出门,一点儿不觉得重,不,巴不得更重。嘿嘿,要是如来佛要一火车皮的面料,我也抗得动。一路上,一对皮鞋跑得快,跑得欢,跑得卖力,只可惜彼此都少了一对翅膀,要不然那一对皮鞋肯定会各自飞起来比赛谁飞得快。

一到鸿发公司,皮鞋自动载着天仁向打样间窜去。

一进打样间,大师傅迎住天仁,嚷:“哇噻,我们三个打工妹都抬不动,你一个人就抗来啦?天仁哥,你好大力气。”大师傅指挥天仁在墙角拆开码好,兀自取出一张面料,转身去裁剪台上操起粉笔,比划起来。

“我给你们老板说过了,我陪着你们做样衣。”天仁跟在大师傅身后。

“知道啦,是怕我们偷你的面料是不是?我还怕你偷学了我的技术呢,嘻嘻。”

“大师傅?呵呵,看你个子这么小,却顶了一顶大师傅的帽子,不怕压扁了你?”

“我们四川人个子就是小,没办法,爹妈生就的。喏,帮我把剪刀递过来。”

“噫,这么快你就画好啦?你来深圳几年了?”天仁递上剪刀。

“快5年了,都快熬成老太婆了。”

“习惯吗?”

“早习惯啦,去年回家倒不习惯了。说来你别笑话,我们家乡穷得很,洗个热水澡都要在柴灶上烧上好半天热水,哪里像在这里?下班就去淋浴室里冲个凉。周末还可以到国贸大厦去逛逛,那些衣服呀首饰呀,看着都舒服。我们家乡可没这些,出门就爬坡,累死人啦。”

“那你将来不回去啦?”

“回,怎么不回?你不知道,我们一起出来的几个姐妹都商量好了,等我们再在这里干几年学会了技术,就一起回家乡开一个服装厂。我们有分工的,我负责技术,她们几个有负责销售的,有负责生产计划的,还有负责员工管理的。嘻嘻。我们几个现在晚上一下班,就在一起商量我们将来的服装厂怎么办?我们还组织了一个董事会呢,大家每周都要把自己学到的想到的写成文字,拿出来讨论,然后,装订成册,做成我们未来服装厂的实施计划。嘻嘻。”

“啊?!还有董事会?就你们几个打工妹?”天仁惊讶得合不拢嘴。

“哼,打工妹怎么啦?我最讨厌你们城里人瞧不起我们乡下来的打工妹。知道吗?我们家乡离成都很近,我们最讨厌成都人了,他们管我们叫弯脚杆人。就凭这个称呼,我们几个姐妹才一起商量将来回家乡办个服装厂,要让他们成都人看看我们弯脚杆人也能开工厂,不比他们城里人差。”

“弯脚杆人?”

“是啊。你想啊,我们乡下人成天肩挑背扛,出门就跑坡,日久天长,走起路来脚杆自然就不像他们城里人打得那么直了。”

“成都人真恶心,农民兄弟为他们种粮食种蔬菜,把脚杆都累弯了,他们不知感恩,还说出这种话来。以后别为他们种粮食种蔬菜,饿死他们。呃……大师傅,那你的脚杆现在走起路来打得直吗?”

“你自己看看。”大师傅伸出一条弹腿来,笔挺有力。

“直,直。”天仁看着大师傅打直的那一条弹腿,暗叹大师傅打直的岂止是两条腿?

“到深圳来没多久就打直啦,在这里打工又不用肩挑背扛,路又平,走起路来自然就打直啦。”

打样间几个打工妹也跟天仁东一句西一句地拉上了话。

从几个打工妹叽叽喳喳的嘴巴里,天仁见识大涨,明白涤纶纺绸布料原来是从黑乎乎的石油中提炼而成,先要提炼成化学原料,又制作成合成纤维,合成纤维又分短纤丝、拉伸丝、变形丝……再制成仿毛、纺丝、仿麻、仿绸等等不同面料……通过一环又一环的销售渠道,才到她们这群打工妹手里。经过她们那一双双灵巧的双手,原本黑乎乎的石油就变成一件件衣裳,或暖和,或凉爽,穿起来舒服,看上去漂亮。成衣又打捆包装,远去万里,或东洋,或西洋……经批发零售,到顾客手里。于是,满世界不同肤 {MOD}的人们都穿上了中国打工妹做成的花衣裳。

天仁对大自然顿生感激,生怕我们人类没衣服穿了,早在几万年前就为我们人类把衣服埋藏在地下。天地有大仁,万物皆不弃。更对几个打工妹顿生敬仰,卑贱者最聪明,下下人有上上智,那么专业的知识她们居然都知道。她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打扮着世界,也换来了中国的富强。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一颗颗热情向上的心肠,一滴滴汗水浇灌出一朵朵花,一声声关爱让彼此都梦绕魂牵放不下。别双亲,她们独走天涯;为未来,她们甘尝苦辣。把痛苦深埋在心底,用欢笑鼓励着同伴。低下头去不失尊严,是为了更好地劳作;抬起头来没半点彷徨,是为了认清前面的长路。手里编织的是她们的梦,梦里梦见的是未来的家,家里……嘻嘻,有个小宝贝在等着喊妈妈。她们岂止是她们家里未来小宝贝的妈妈,她们更是未来大中国的妈妈。

大师傅已经开始在踩车上缝制样衣,天仁跟过去。大师傅说:“现在,订单越来越少了,美国开始限制中国的纺织品进入美国,嫌我们做的衣服卖得太便宜了。嘻嘻,傻瓜,便宜卖给你你还嚼舌头,那你出高价好了,没看见我们打工这么辛苦?”

天仁应道:“大师傅,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我们公司开出个高价钱,啊不,低价钱,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大师傅你月底往你家里寄钱时汇款单数字尾巴上能够多添加个零。”

“好啊。知道吗?我家里用我这几年在这里打工挣的钱把房子都盖起来了。我妈妈叫我从这个月起不要再往家里寄钱了,要我自己存起来。”

“存起来干什么?娶老公啊?那好,等你存够了钱娶我吧。”

“娶你?你们是大学生,我们打工妹可不敢高攀,只想找个打工仔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喏,把裁剪好的领子递给我,我接上这件样衣就完工了。”

天仁从裁剪台上拿来领子,大师傅接过,在缝纫机上三下两下缝接完毕,剪掉线头,取下样衣,连抖两抖,举起来,嚷:“哇,多漂亮的女式短袖衬衫。”天仁接过,蓝底白花,薄如蝉翼,看着都凉快,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

“嘻嘻,衰仔,女式的,你穿上像什么话?拿回去给你女朋友穿吧。”大师傅一把夺回,搁回缝纫机台面,“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天仁看着放在墙角剩下的面料,问:“剩下的面料怎么办?”

“老板吩咐我们只做一件,你拿那么多面料来干什么?做20件都够了。”

“那就做20件吧。万一客户看不上这件还有备选的。”

“那怎么行?我们都是根据客户的订单做的。”

天仁央求道:“做吧,我给你们老板说说,除了你刚才做的这件短袖女式衬衫外,我们再免费为客户送去女士长袖的、男式的、儿童的、老人的、男女情侣式的,还有宠物犬的。客户肯定会高兴,说不定立马会给你们公司增加新的订单。”

“嘻嘻,你是想开服装博览会呀?”

“看,这是我今早路过一家书报亭时,顺便买的一本《衬衫立体设计》。大师傅,你就照着上面的图案多做些样衣出来吧。”天仁边说边从公事包里抽出一本《衬衫立体设计》来,套 {MOD}印刷,十六开本。

“傻瓜,这是给初学者的教材,要是我也照着这本初级教材做还能叫大师傅?”大师傅接过《衬衫立体设计》随手翻翻,递还天仁,“嘻嘻,我们家乡卫生院前几年来了个中医学院毕业生,病人一去他那里问诊,哪怕是点小毛病,他也总是当归、黄芪、枸杞、党参,开出一箩筐药,管你得什么病,这一味药治不好你,那一味药总治得好你,我就不信你得的是什么无药可救的绝症、顽症。嘻嘻,你就像那个新出道的中医医生,治不好你,也吃不死你。”大师傅转身去从电脑里挑出一堆衬衣图纸打印出来,又转头吩咐手下姐妹分门别类,划线裁剪。

天仁松一口气。嘿嘿,对咯,大师傅,我就是那个新出道的中医医生,治不好你才怪?我撒下个天大的包围圈总能圈下你来。能圈下来吗?大师傅不是说美国的订单越来越少了吗?哎,美国啊美国,便宜卖给你你嚼舌头,价格高了你又嫌贵,你要我怎么样伺候你你才称心?白送给你你就高兴啦?美国美国,一点不美,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不过,这次你要是给我下了订单,我就叫你祖宗。

天仁再次低头看看手里的《衬衫立体设计》,心里后悔不迭。可惜我24块钱啰,这笔账以后慢慢跟你美国算。你美国不是全世界最富得流油的大财主吗?这本教材我是为了你才买的,这24块钱你得为我报销了,哼,看你敢赖账?不过,美国好像连联合国的会费都要赖账,我这24块钱多半讨不回来啰?算啦,我们中国吃美国的亏还少吗?一百多年来,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是美国的基本对华国策,靠着这一基本国策,自从道光皇帝以来,天知道他美国占了我们多少便宜?抹了多少油?到头来连满清王朝装潲水的桶底儿都给他美国一帮强盗掀翻了,把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皇帝弄成个灰溜溜的掀桶皇帝。我这24块钱又算得了什么?舍了就舍了吧,大方点儿,不跟他美国斤斤计较,整个身子都给他吞了,还在乎耳朵?话又说回来,也不能全怪美国。我们中国历史上最后几个皇帝的名字就取得欠扁。道光皇帝不就是倒光皇帝?宣统皇帝不就是掀桶皇帝?你自己都把名字取成那样,哪还怪得了人家?还是乾隆皇帝这个名字取得气派,乾隆不就等于钱隆?钱多得隆成了山。

下午下班,大师傅说:“明天还得继续做,天仁哥,你明天再来吧,没看见我们打样间几个小姐妹都中意你吗?”

“呵呵,那好啊,我把你们全部娶来做我老婆,在我的后宫里开个服装厂。大师傅,你就领着她们天天为我做龙袍,我钦命你为天仁后宫服装有限公司董事长。”

“哇!你想做皇帝呀?我们都做你老婆,你受得了吗?嘻嘻,晚晚累也把你累死。”几个打工妹一拥而上,轮起小拳头,在天仁背上乱砸。

天仁躲闪着跑了出去。

第二天,天仁一早来到打样间。直到下午临近下班,大师傅终于领着几个打工妹做完样衣,吩咐天仁道:“你带来的面料全部用完了,看清楚啦,我们可没偷你的面料啊。这些样衣你自己拿去给老板说都是你自己要求做的,老板要是怪罪下来,可没我们的责任哦。嘻嘻,来我们这打样的还从没谁像你这样的。”

“好嘞。”天仁抱起一大堆样衣就往董事长办公室跑去。

天仁一进如来佛的办公室,如来佛抬头,吃了一惊,问:“怎么?我吩咐大师傅做一件,你怎么抱这么多来?”

“啊,不,不,是我自己央求大师傅做的,我是怕客户看不上那件短袖的,就央求大师傅多做些,好让客户有个挑选。”天仁赶紧声明,把样衣放到沙发上。

“哦,是这样啊。”如来佛起身走到沙发前,一件件拿起来展开,眯缝着眼睛挑线头,“也好。不过,你这得让我多花费EMS费用哦,你得为我报销了。呵呵。开开玩笑啦。”

“嘿嘿。董事长拔根汗毛都比我的腰粗,哪儿会要我出那么点儿小钱。大师傅蛮能干的啊。”

“呵呵。她是我的公司开业时第一批从四川招来的女工,现在还担任着公司里工会主席呢。跟她一起招来的一共有20多个女工,现在还是剩下七八个,都成了公司里的骨干。她没对你讲过吧,她们想回去开个服装厂的事情?”

“这个……嘿嘿。”天仁怕泄露了大师傅的秘密,又担心如来佛在向自己刺探他统治的臣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谋反闹独立,拎起一件宠物衬衣说:“美国人最爱小动物了,这个也送给他们吧。”

“宠物服不属于我们这个行业,销售渠道不同。大师傅她们几个想回去开个服装厂,我鼓励她们说你们别还没学会爬就想跑,先把本事学好,开工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等你们都把本事学好了,我为你们投资,去你们家乡办个分厂。现在我把她们几个都安排在厂里的关键岗位,目的就是要她们学会如何开工厂。”

“啊?!那她们几个一走,厂里不是……。”天仁惊讶得合不拢嘴,原来你如来佛对手下臣民的一举一动早就了如指掌啊,居然还鼓励她们谋反闹独立?比起那些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人民的父母官可记者一访谈连自己的儿女到底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的市长、省长可强多啦。

“不用担心,插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要让人家永远给你打工就太自私,也不现实。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情,能帮帮她们就帮帮她们。再说啦,现在美国的订单越来越少了,我得把目光转向国内市场,培养几个骨干力量将来到内地去开个分厂不也是好事情吗?”

“董事长高瞻远瞩,又有达则兼济天下的宽广胸怀,我们鸿发公司一定会越做越大。”天仁主动归化入籍,做了如来佛的臣民。哼,原来你如来佛还是没由着大师傅她们几个闹独立,你是用她们几个作为你的殖民军先遣队去替你开疆拓土,扩张地盘,好比西班牙国王派遣哥伦布征服美洲新大陆,新大陆征服下来了,还不是西班牙国王的,即便新大陆独立了,西班牙也是曾经的宗主国。如来佛,你果然高瞻远瞩,屁股上夹扫把——伟大。

“呵呵。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老了,该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小伙子,这个国家还得靠你们。别以为我在说大话,我在厂里开大会就常常对我的员工们讲中国还得靠你们,你添一块砖,他加一片瓦,我们中国就富强啦。”

“呵呵,想不到董事长还这么爱国。”

“笑话?你以为我不爱国?”如来佛怫然道,“爱国不是一句空话,企业家努力做好企业,员工努力做好产品,就是最好的爱国。”

“那倒是,那倒是。”天仁低头,省悟到自己无意间拂到了如来佛的逆鳞,赶紧拐弯道,“那这些样衣?”

“替我捆扎好,我这就通知快递公司来取货,到美国要3天时间。”如来佛绕回大办公桌,操起电话,通知快递公司。

天仁在沙发上捆扎,又担忧起来,要是美国客户一件也看不上怎么办?我不是又白忙了吗?哎,管他的,先把渔网撒下去再说,总不能渔网都不撒鱼儿就会自动飞到我的嘴里来吧。

第十七章

一周后的周一早上,天仁到办公室刚坐下,如来佛打来电话,说:“小伙子,恭喜你。美国客户认可了样衣,订单下来了,5万件女士短袖衬衫,蓝底白花涤纶面料。儿童样衣客户也看中了,同样面料,先做500件试单。明天你带上你们老板先来我公司里签订购销合同,总共用料9万米,我给你们公司出价24元1米,合同总价216万元,合同我这里已经做好了。”

“啊!美国大鱼咬钩啦!上帝保佑阿美利加,阿里路亚!我那24块钱花得值!舍得宝来宝换宝,舍得珍珠换玛瑙。”天仁等如来佛放下电话后,放下电话,欣喜若狂,转头向丹妮欢天喜地报喜。

丹妮嫌独自一个人坐在里间办公室冷清,常常跑出来,坐到外面椭圆办公桌边办公。

未等天仁语无伦次地报告完毕,坐在天仁前面的丽丽就喜笑颜开地嚷开了:“天仁哥,你是我的小祖宗!”翻嘴唇笑得裂开来,游得进一条鲸鱼,红脸蛋更加胜利地红。

丹妮站起来,一把拖起丽丽,在办公室里蹦开了圈儿,嚷:“Oh-La-La!开张啦!”看得天仁后悔自己是个男的。

丹妮跟丽丽蹦够了,停下来,一边揉脸,一边豪爽地请客道:“今天晚饭大家聚餐,我请客,庆祝庆祝。嘻嘻,这个月的房租工资够开销啦,没想到工作进展得这么顺利,照这样的势头下去用不了6个月,就可以提前叫比尔先生终止他的马歇尔计划啦!今晚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告喜讯。嘻嘻。”

“那我把眼镜也叫来。”天仁不忍心让眼镜一个人在窝里泡方便面,心想今晚让眼镜也来沾光吃点好的,更让眼镜来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叫做靓女,嘿嘿。

“眼镜帅吗?不帅的话,丹妮姐,你不要埋单,要天仁哥自己埋单。”丽丽边蹦边嚷。

晚上7点,眼镜准时来到红岭大酒店大堂,见天仁三人已经坐在那里,道声歉,坐下,一看丹妮,靓丽得无可挑剔,不敢仰视,生怕丹妮脸上的光芒照射得自己目眩眼花。

趁丹妮点菜的空档,眼镜侧头悄悄对天仁耳语:“果然是个靓女,你说的不假,怪不得你小子每天早出晚归,工作得那么卖力,你小子怕不单单是为了在上司面前挣表现吧?”

“嘘,尊重点,小心人家听到赶你出去。记住,今天我又带你来吃一次白食。”天仁脸一红,仿佛给眼镜点破了自己心底极力掩饰的秘密,又偷眼注意到邻座几个男人正在不住地侧头观望着自己这一桌,目光焦点当然是丹妮。好像上次李美人请我吃白食时在西餐厅里我也曾经感到过虚荣。不过,那一次的虚荣跟今天的虚荣显然不能相提并论,今天,丹妮请我,我当然不是吃白食。好像上次李美人请我我也不是吃白食?如果说那天李美人请我吃白食时我感到虚荣,那今天丹妮请我吃白食我就应该是骄傲。李美人跟丹妮不能相提并论,丹妮是雅典娜,李美人是……就算她是天后赫拉吧。算了,别想了。当务之急是挣钱,这单生意下来我该挣到多少奖金呢?丹妮从来没在我面前竖起过两根指头说你就会得到这个数的奖金啥的。据说女人对金钱比男人更贪婪,丹妮该不会……应该不会,还是小心为妙,丹妮未曾做出过丝毫许诺,要是争执起来,我连半点儿口头把柄都抓不住。呀,要是丹妮这次见我挣到了钱,趁机点杀我做她老公可就麻烦啦,我挣的钱就全都成了她的啦,我就更不好意思开口要啦。那样一来,我不是连人带钱都成她的啦?我可就亏大啦。嘿嘿。

丽丽也未征得眼镜同意,就在心中武断地把眼镜判给了自己,“眼哥”“眼哥”叫个不歇气。

天仁笑:“丽丽,今天你还要不要我埋单?”

丽丽一脸茫然,忽然反应过来,飞快地举起拳头往天仁背上猛砸。

丹妮笑吟吟看着丽丽打闹,说:“以前,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她的男朋友就是个眼镜。有一次,她男朋友一激动转身抱住她的兔头就啃,眼镜在她额头上划了个小口子,气得她好几天没跟她男朋友说话。”

“哈哈,眼镜,以后你啃兔头的时候千万要先摘下眼镜。”天仁笑,回望一眼丹妮。

丹妮“咯咯咯”笑着低下头去,脸上飞起红云。丽丽又拼命捶打天仁的后背。眼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取下眼镜,擦擦,又带上,不好意思地看看丽丽,赶忙扭开脸去。

菜上来了,长城干红也斟上了。

丹妮端起杯子,说:“大家举杯,为庆祝我们公司第一单生意,为天仁给我们公司带来第一单生意,干杯!”

“干杯!”4个人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眼镜要为天仁撑台面,说:“呵呵,丹妮,我们欢喜公司的第一单生意也是天仁带来的。天仁是个财神爷啊,他走到哪里,就把生意带到哪里。”

“是吗?说来听听。”丹妮来了兴趣。

眼镜正欲开口,天仁担心眼镜无意间走漏自己的老底原是被欢喜公司炒掉的,一边含糊其辞,一边赶忙用筷子指着塘虱煲,对眼镜说:“别瞎说,来来来,眼镜,这是你最爱吃的。”

丹妮笑眯眯瞄一眼天仁,似乎看穿了天仁的心思,也不追问眼镜,举起杯子,招呼眼镜:“来,眼……扑哧——”低下头去,“嘻嘻,你没名字吗?怎么叫这么个外号?”

丽丽笑:“哈哈,眼镜挺好听的,又形象又好记,反正我以后就叫眼哥。”

“还不是这小子取的。”眼镜一边夹塘虱,一边用肘子捣天仁一下,“你们不提醒我,我倒几乎把我的真名忘记了。嘿嘿,说来奇怪,在我们公司,现在没人叫我眼镜了,我还真不自在,每天巴不得早点回去好听着这小子眼镜眼镜地叫我,心里好像才舒服。”

“好,好,我们以后就叫你眼镜。”丹妮再次举杯,向眼镜递过去,“既然你跟天仁是兄弟,我们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以后跟我们多通通信息。”

眼镜跟丹妮碰完杯,手停在半空,突然被提醒了似的,转头对天仁说:“对了,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听到小老头接了个电话,好像是鸿发公司的潘部长打来的。听小老头的口气好像潘部长被鸿发公司老板炒掉了。”

天仁一惊,欲言又止,忍不住改口问:“小老头怎么说?”

“嘿嘿,有女士在场,把小老头的话转述出来有失我眼镜的风度。”眼镜一个指头把眼镜镜框一拉,眼镜滑到鼻尖上,身子往后一仰,端起一副绅士派头,两只本来就近视的眼珠子眯缝着透过眼镜镜片恨恨地聚焦酒杯边一根他啃剩下的排骨骨头。

“去去去。”天仁推一把眼镜,“你能把小老头啃成这样,我算你狠,小老头说啥?”

“小老头说,你被炒掉了来找我借钱?我没找你赔钱就算便宜你啦。哼,你被炒掉了,就等于断了我的财路,我在你身上的投资算是白费啦。什么投资?哼,哪一次吃饭不是我埋单?这就是投资。你们公司采购部哪一个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铁,连你们老板都知道。今后你们公司采购部的人还有谁敢跟我做生意?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他要从我这里吃回扣吗?你自己不好好干被炒掉了,我对你的投资全都成了肉包子打狗——白费啦,还想找我借钱?哼,亏你想得出?你还得赔偿我经济损失!嘿嘿。”眼镜说完,又去夹排骨,恨恨地一筷子下去,又恨恨地往嘴里一塞,就好像那块排骨真的是小老头似的。

天仁窃喜,如来佛果真动手铲除老鼠了,可惜,还有一只老鼠没被铲除。

“小老头?”丽丽停住筷子,望着眼镜。

“哦,是我们欢喜公司新提拔的业务部经理,因为他人长得像个小老头,这家伙就给人家取了这个外号。”眼镜的眼睛对着丽丽,嘴巴朝天仁歪歪,又恨恨地啃起排骨来。

天仁要证明自己取外号有根有据,并非瞎取,符合人物形象性格特征,更要借机出一口恶气,说:“各位,我以前在欢喜公司时,观察到小老头朝觐我们公司李总经理时的一个招牌进门动作。嘿嘿,今天我就模仿我们眼镜的散打评书风格为大家来上一段,权当为大家下酒助兴,添个下酒菜。”天仁放下筷子,用餐巾把嘴一抹,端起酒杯,又将酒杯轻轻一顿,也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拉开了书场,“啪!这回书我们单表小老头一个招牌进门动作。列位看官,一般公司员工上访上级领导的单人办公室都是两部曲:第一部,敲门,同时问上司我可以进来吗?第二部,征得上司同意后,推门,进门。可是,我们尊敬的小老头先生经过十来年职场生涯的反复推敲,已经把这个两部曲升华为三部曲了,使之更富于艺术性、观赏性、独创性,他完全可以申请专利注册商标了。列位看官,您恐怕要问是哪三部曲了?且听在下细细道来。第一部,敲门,同时问,李总,我可以进来吗?这一部与别人无异,区别仅在于声音,别人的问话声音大多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小老头的问话声音是从胸腔横隔膜处发出的,而且,带有轻微颤音,实乃心声。第二部,征得李总同意后,推门。推门的幅宽不大,控制在仅容自己的头部勉强能够进入的尺寸之内,头部首先伸进门内,连点二至三下,如同欢喜公司钱老板当年创业时养的鸭,但比鸭多了张笑脸,毕竟灵长类动物是比禽类动物更加高级的物种。灵长类动物中,据说只有人类才会笑,小老头就是人证。第三部,再次征得李总经理同意后,头部继续推进,顺便也把头部以下的躯干啊手啊脚啊等等全部人体部件一件不少地带到李总面前,立正,站直。当然,要完全站直有点儿为难小老头,因为小老头天生有点儿驼背。啪!OVER。”天仁说完,自顾自抿一口酒,埋头吃菜。

桌上安静得出奇,忽然,同声大笑。

丹妮笑岔了气,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捶打天仁,一边小声问:“那个什么来的……被炒掉了,不会影响我们公司跟鸿发公司的合作吧?”

“不会,哦,会,鸿发公司跟我们公司的合作会更加顺畅,无缝链接。嘘,别让眼镜知道鸿发公司也在跟我们公司做生意。”天仁恨恨地低声向丹妮耳语。

忽然,丽丽拍起手来,嚷:“好耶!管他什么潘部长小老头。以后,眼镜哥,就做我们的内应,你们欢喜公司跟哪家公司做了生意,你就赶快来报告我们,我们马上就去攻,端了你们欢喜公司的生意。”

“嘻嘻,那眼镜不就成了我们公司安插在同行公司里的间谍?”丹妮嘴上反对丽丽的主意,心里赞赏她的奇招。

“呵呵,故用间有五:有乡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眼镜大概该属于内间吧?”天仁边说边笑边端起杯子向眼镜伸过去,似乎在提醒眼镜,当初你不就提出过小老头是特务的谬论吗?

“好,今后我就做你们公司的间谍,呃,丹妮,你可得给我提成啊。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大于间。”眼镜边说放下杯子,转头预先向丹妮邀功。

天仁猜想,眼镜担心自己在欢喜公司那边不过是个搬运工,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还不知道,何不替自己在丹妮这里留条后路,日后说不定还可以带功觐见。

丽丽听不懂天仁和眼镜的对话,一边夹蒜蓉生蚝,一边抱怨道:“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哦?说我们听得懂的话好不好嘛?”

“他们两个在引用孙子兵法,商场如战场,他俩如法炮制把兵法用到商场上来了。”丹妮满眼佩服地盯盯天仁,又盯盯眼镜。三人心有灵犀,相视而笑。

眼镜暗中反水,俨然把自己归入到丹妮的营垒,提议道:“干!”四个杯子又碰到了一起。

吃完饭,四人分手。

天仁和眼镜一同往回走。天仁心情舒畅,又喝了酒,一路上哼起了小调。

眼镜耷拉着脑袋,跟在天仁后面。自从知道天仁进的3A公司也是销售面料后,眼镜就很少在天仁面前提起欢喜公司的事情了。今天,眼见天仁又打捞到了鱼儿,眼镜有些气馁,可又放不下面子,自己撑台面,说道:“我们公司又进了一批人,小老头专门负责销售,我专门负责送货,嘿嘿,我手下也有两个新兵了。”

“升官了?恭喜,恭喜。”

“嘿嘿,那叫什么官儿啊?”眼镜尽量掩饰住脸上的得意,“嘿嘿,小老头现在没资格再训我了,我跟他平起平坐。他自己,哼,一天少不了三顿骂。”

“谁骂她?”

“还有谁?李美人呗。今天,天知道小老头哪里惹恼了李美人,在大办公室里李美人当着几个新员工的面,把小老头骂得狗血淋头,小老头吓得直哆嗦。李美人好像更加歇斯底里了,有事没事都要咬小老头几口。”

“算了,眼镜,你们公司那些狗咬狗的事情我不想再听到。”天仁止住眼镜,心里说不清是痛快还是无奈,厌恶小老头,怜悯李美人,痛恨自己,五味杂陈,说,“眼镜,你说人生像不像翻书?这一页的内容读完了我们就翻到下一页。翻书,如果哪一页内容精彩我们还可以翻过来再读一遍,人生的书页可不容许你翻过来再读一遍,一旦翻过一页,就永远地翻过去了。我在欢喜公司的那一页已经永远地翻过去了,明白?”

“明白,更何况对你说来,欢喜公司那一页本来就不精彩。天仁,你在丹妮这家公司这一页就要出彩了。哎,我不知道我人生的书页还要等翻到哪一页才能出彩。”眼镜脸上刚才还在挣扎着往外冒的得意神情仿佛如同天仁所说的炼神还虚还没等冒出来就化为虚无了。

剩下的路,两人默默地走完,到窝,开门,睡觉。

第十八章

天仁带着丹妮,一大早来到鸿发公司。

如来佛正坐在桌子前生闷气,一见天仁两个进来,忘记生气,脸上笑纹一圈圈扩展开去,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中央,耳听天仁的介绍,眼睛盯住丹妮,双手递上名片,随口应道:“好好,合同现在就签。呵呵,我当老板40多年了,签订的合同堆得满一座图书馆了。可是,年轻美貌的女孩子跟我签合同今天还是第一次。”

天仁暗忖,上次带李美人来签订合同你也说是第一次,今天带丹妮来签订合同你又说是第一次,看来只要是美女跟你如来佛签订合同,你就永远是第一次。你如来佛有N个第一次,你如来佛年轻时多半也是个扣女高手?猴子骑上大象……呵呵。

跟丹妮交换完名片,如来佛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购销合同,摊开在自己面前桌面上,手在合同纸上瞎画,脑袋却抬起来眼珠子始终盯住丹妮,气得天仁恨不能动手把如来佛的脑袋按下去:合同在下面,你签名别签错了位置。你这个如来佛算个什么如来佛?知道 {MOD}即是空的戒律吗?好你个花和尚。

如来佛签字盖章完毕,递给丹妮,丹妮接过,躬身在如来佛的大办公桌边麻利地签完字,向如来佛道声歉,借用如来佛办公室里的传真机把合同发到上海总部。

不多时,总部盖章件回传过来,丹妮从传真机上拉出回传合同,双手奉送到如来佛面前,说道:“董事长,这是传真件,盖章原件我们公司总部立刻会按照合同上您公司的地址快递过来。”

如来佛一只手接过传真件,一只手望空一挥,应道:“叫你们上海总部别那么啰嗦了,传真件作数,我立刻吩咐财会部打30%预付款给你们公司。来来来,请坐,请坐。”

天仁和丹妮到沙发上落座。

如来佛端着茶杯,绕过大办公桌,来到沙发前转椅上坐下,目光终于落到天仁脸上,说道:“我把那家伙炒掉了。”

“谁?”天仁假装吃惊道。

“算了,不说也罢,这本来也不关你的事情。”如来佛指指矿泉水水罐,示意天仁自己倒水,还是忍不住说出不关天仁的事情,“那家伙吵着要我公司支付他6个月的辞退金,还扬言要到税务部门去告我偷税,真是反了他?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的时候那个美国客人后面跟着的那个男的吗?是我公司采购部的潘部长。当然,我已经叫他滚蛋了。”

天仁一边起身倒水,一边暗自幸灾乐祸,可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嘿嘿嘿干笑。

“偷税?哪家企业不偷点儿税?可是,我的企业就从来没偷过税。”仿佛政客竞选拉选票,如来佛继续央求天仁声援自己,脑袋跟着天仁转向矿泉水水罐,又转回沙发。

“嘿嘿嘿。”天仁坐下,还是不知应对。

“这不?那家伙还真的跑到八卦岭工业区税务局去告诬状了。刚才,税务局专管员来电话问我是不是进料不开 {MOD}?气得我把那个专管员臭骂一顿,你有点常识没有?我不开 {MOD}我的供应商答应吗?买点针头线脑的东西也有不开 {MOD}的时候,你管得着吗?那些大企业你不去管,倒把我们这些小企业盯得老紧。大鲨鱼你不去抓,倒来抓我们这些小虾米。”如来佛依然满眼渴望地望着天仁。

天仁知道,自己再不出面替如来佛主持公道打抱不平实在不够仗义,人家如来佛翦除的可是暗害你天仁的仇敌啊,你难道能连一两句表扬人家如来佛的光面子话也舍不得说吗?

天仁顿时义愤填膺地声援如来佛道:“那个税务局专管员扯淡,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蜘蛛网只能够网住小蚊蝇,体形庞大的秃鹰却一冲而过。那些税务法规不就是蜘蛛网吗?其实,人家企业上缴的税款本来就是人家企业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就算偶尔少报一点儿税款,那也只不过是在自己挣来的钱当中顺便留下那么一点儿原本就是人家自己挣来的钱,等于自己替税务局为自己下发了一点儿奖金,怎么能叫偷税?小偷偷人钱包得手后向黑社会老大上缴钱包时黑社会老大还要顺手从钱包中抽出几张百元大钞赏给小偷呢,你税务局总不能连黑社会老大的气派都没有吧?”

“呃,这就对啰。哈——”如来佛获得了天仁的声援,终于称心,刚笑到一半,笑声戛然而止,“嗯,不对?你这是在骂我呢还是在骂税务局?哈哈哈!”如来佛略一皱眉,又哈哈大笑,伸出一根香肠般的指头隔桌向天仁的脑袋连点两点,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足足有八两重;笑完了,如来佛大手一挥,仿佛真的一把抹开眼前的蜘蛛网,说道,“不提他了,凭他一个姓潘的还翻得了船?”

丹妮终于从眼前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参禅打诳般的对话中听出端倪。哦,眼镜……小老头……潘部长……

如来佛把脑袋转向丹妮,仿佛天仁的选票拉到手了,该轮到拉丹妮的了。

丹妮知趣地奉承道:“董事长您刚才说,大企业你不去管。我看董事长的企业也不小啊。”

“我这家公司注册资金是两亿。当年,全额到位的注册资金加上追加投资一次性总投资8亿。现在,光是我的地皮就不止8亿了。如果我今天把工厂连地皮带房产一起卖掉,足足赚上3个厂都不止啦。”

“哇,我的天!那么多钱堆在那里叫我数我都没办法数,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人怎么能赚到那么多钱?”丹妮双手捂住下巴,做洗耳恭听状。

“呵呵。丹妮姑娘,企业做到一定程度,你就要学会借鸡生蛋,要学会融资。”

“融资?”丹妮更加虔诚了,笑盈盈等着如来佛开启蒙讲座。

“对,融资,简单点说就是借钱。借谁的钱?借银行的钱。看看我这间企业,员工上千人,每个月光是发工资的钞票都要装上好几卡车,还别说其他那么多七七八八的经营费用,这些钱都是谁替我出的?是银行。”

“银行贷款?”丹妮恍然大悟般应道。

“对。丹妮姑娘,你有点入门了。银行也在做生意,做钱的生意,钱就是银行的货。银行把钱借给我,就好比我把我的车借给你,你只要每天支付油钱,再支付我租金就行了。”

“这么简单?可是,我怎么样才能借到你的车呢?”丹妮来了兴趣。

“这个话题就复杂了。不过,丹妮姑娘既然想听,我就给你讲讲,我这间企业当年是靠50万元起家的,不相信吧?”

“50万元?不可能。”丹妮瞪大了眼睛。天仁也屏住了呼吸。

“是的,50万元。我接待第一家美国客户,前前后后,来来去去,总共花销了50万元。最后,那家美国客户给我下了一张8000万美元的订单,凭着这张订单加上美国客户开过来的国际贸易信用证,我向银行打包贷款,瞒着银行,我把一部分贷款用来缴纳了土地首付款,取得土地证,又用土地证向银行申请质押贷款。这样三转两转下来,当年我手里的钱一下子就变成好几个亿了。你说我建什么工厂不够?工厂建立起来以后,订单又源源不断地进来,到第三年我公司的利润就过亿了,足够偿还银行贷款了。你说我是不是50万元起家的?”如来佛得意洋洋。

“果真是50万元起家的呀。天仁,你听听。”

“在听。”

如来佛喝口茶,又诉苦道:“我这一辈子辛苦啊,上一次我给你的这位……”如来佛肥硕的下巴向天仁抬抬,二筒般鼓胀的眼珠子还是盯住丹妮。

“同事。”丹妮赶紧抢答,忍不住侧头望望天仁,见天仁的脸慢慢拉长变成马脸,抿嘴一笑,回过头来。

如来佛仿佛数学家破解哥德巴赫猜想,求证完毕,推理无误,结论正确,松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向丹妮姑娘您的这位同事讲了我以前练摊时的倒霉事儿,嘿嘿,那还算好的呢。有时货没卖出去,口袋里又没钱,几天几夜吃不上饭,真担心自己会饿死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家业,我也该退休啰,人老啰。”如来佛眼里闪现一点点泪光。

“退休?那怎么可能?我们3A公司跟你们鸿发公司的生意才刚刚起步啊。”丹妮急了,慌不择言,亮出底牌。

“丹妮姑娘,这个你不要担心,我儿子过几天就要从美国学成归来,我的公司要交给他打理。我这一辈子这么辛苦图个啥?还不是为了给儿子儿孙留下个家底儿。这么大的家业我将来又带不走,还不是留个儿子儿孙的?”如来佛意味深长地安抚丹妮。

丹妮低下头去。天仁抬起头来。

如来佛激动起来,眉飞 {MOD}舞,红光满面,五根香肠劈空一抓,仿佛要把儿子一把从太平洋对岸提溜回来,演说道:“嘿嘿,我那儿子出生时我正在伏尔加河平原和波西米亚平原之间来回征战,跟警察斗,跟列车员斗,还要跟我们中国人自己斗,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守住我的货。喜报传来,我高兴得不得了,电令我老婆给我儿子取名胡仲谋。因为小时候我爱听评书,记得评书里讲曹操时说到过曹操讲过的一句话:生子当如孙仲谋。曹操当然是大英雄,曹操的话还有错?孙仲谋又是我的江东同乡,他的墓就在我老家不远的地方。所以,我给我儿子取名胡仲谋。没想到我那没文化的老婆对我取的名字大为反对,说什么听说中国的倒爷在俄罗斯坑蒙欺轧,名声简直坏透了,你取的名字胡仲谋怎么听上去像是胡总蒙,总在蒙别人?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坑蒙儿拐骗。嘿嘿,妇人见识,妇人见识。”如来佛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面前就正好坐着一个终归会成为妇人的年轻姑娘。

“胡仲谋?胡总蒙?嘻嘻,那您是怎么样说服您太太接受这个名字的?”丹妮兴趣盎然,又抬起头来问道。

“怎么说服的?老婆嘛你对她施点儿小恩小惠,也就糊弄过去了。我给我老婆行贿,寄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回去,她就啥话也不说了。嘿嘿。”如来佛依然得意洋洋。

丹妮转头望望天仁,见天仁头朝向别处,又回头应承道:“令公子肯定也很能干。”

“那还用说?他到美国又用不着像他老子当年到俄罗斯那样天天练摊卖货,我每个月给他1万美金就是让他好专心读书的。”

“1万美金?”丹妮惊讶得合不拢嘴。天仁也转过头来。

“等我儿子一回来,就把我公司的法人代表变更成我儿子。丹妮姑娘,我公司每个月布料用量大得很,以后,你来谈供货的事情的时候不必经过采购部,直接到我董事长办公室来好了,我亲自接待你,我们的合作还长得很嘛。”如来佛又意味深长地许诺。

天仁一怔,如来佛你这个老道的老渔翁向水里撒一把米,要引诱鱼儿来咬钩?我天仁在他如来佛的眼里早已经化为空气,要是丹妮直接到他的办公室谈来生意,我该不会又是猫搬甑子?又成了个皮条客?丹妮应该不会又是李美人吧?

如来佛起身,在抽屉里翻弄一阵,找出一份请柬,来到丹妮对面,欠身向丹妮递上,邀请道:“犬子回来后,我要为他摆一台接风晚宴,请丹妮姑娘务必赏光。当然,还有天仁老弟。”丹妮起身接过,低头道谢。

回去的中巴车上,天仁一言不发。丹妮开导道:“别人说话的时候你一定要注意听,别东张西望。”

“我不是一直在听吗?听人说话我是用耳朵听,又不是用眼睛听。”

“嘻嘻,我看见你的耳朵一直支楞着,像一对狼犬耳朵。听见人家如……嘻嘻,天仁,你的这个外号算是取对了,我们可不是遇到了渡我们过难关的如来佛吗?如来佛讲,我们3A公司跟他们鸿发公司的合作还长呢。”

“是长得很,长到天长地久。”

“啊呸,”丹妮打天仁一巴掌,“呃,合同签下来了,回去后,我马上向上海总部打报告,为你打申请2万块钱的奖金。”

“今天你说的话就这一句中听。”天仁爱理不理地答,一副长马脸终于恢复正到常尺寸,2万块?噫。

“哎哟哟,人家如来佛说对女人要施点儿小恩小惠,原来你们男人也是这样啊?”

“人家如来佛是对他老婆,我又不是你老公。”

“去去去,不跟你说了。”丹妮侧头,没过一小会儿,又忍不住回头说,“如来佛叫我俩去参加他犬子的接风晚宴,我才不去呢,你去。”丹妮把请柬塞到天仁手里。